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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叔说:“哪里这么容易。”

  “爷爷不是给了你一幢房子?你们两个人都有薪水收入,怎么不能结婚?”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兴不起结婚的意念,你知道璞如,她一向淡淡的——唉,小明,你是不会明白的,我怎么会同一个孩子说这些话。”

  “我明白,林璞如像一幅水彩画,淡淡的。”

  小叔笑了。

  过一会儿他问:“你的小女朋友呢?”

  “哪一个?我女朋友很多。”我很坦率的说。

  “真是的,青出于蓝,比你小叔还厉害。那位叫敏敏的女孩子呢?一大把长髦发的那个。”

  “哦,她,随父母到迪士尼乐园去玩,要过了暑假才回来,从东京就直接到多伦多去。”

  “那么打球打得很好的那个呢?”

  “嘉嘉?”我说:“她另有到象。”

  “你同谁走?”

  “我没有固定女朋友,”我伸个懒腰,“我不需要固定的女人,嫌烦。”

  “哗,”小叔取笑我,“才十六岁多一点哪,思想就这么灵通,真了不起。”

  “现在只要我一个电话,她们就要张罗着打扮,穿最好的衣服,化好妆出来见我,而我所花的不过是两张电影票与一顿晚饭。”

  “真聪明!”小叔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我没有想到。”

  我随即说:“不过璞如姐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小叔反问。

  “为她是值得的。”我说。

  “你知道什么?我为她,牺牲得也够了。差不多八年,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生活沉闷得不能形容。”

  “没有她也许更闷?”我问。

  “怕就是怕这个。”他苦笑。

  “璞如姐真美。”

  “嘿,她那种美……”小叔没有说下去。

  小叔语气酸溜溜的,是,每逢他与璞如姐吵架输了一仗,就会有这种语气出现。

  我很了解的笑。

  电话铃呐,小叔去听,回来同我说:“找你,小明,你现在应酬繁忙呀。”

  我去听电话,是小咏打来的,她约我:“情绪很紧张,怕测验成绩不如理想,来,一起玩电子游戏。”

  “好,在楼下见。”

  小叔百般无聊问:“去哪里?”

  “玩电子游戏。”我讶异,“你有兴趣?”

  “我也去,闷得疯了。”他取过外套,“我请客。”

  我们在楼下等齐了小咏一齐出发。

  不用问,我也知道小叔跟璞如姐又交恶,现在一定是变得无话可说,而且暂不见面。

  我暗暗好笑,小叔说什么都离不开璞如姐,他几天不见她,便六神无主,魂不守舍,可是一张嘴死硬死挺,我真有点不明白。

  恋爱中的男女,以谋杀自己细胞为乐事。

  明知离不了那个人,还要死挺。

  我们在游戏室喧哗的环境内逗留了近两个小时,那种气氛的确令人专心一致的与电脑搏斗,暂时忘记世上一切烦恼。

  小叔点着一口烟,双手不住把动,直落输了一百个硬币。以前他是神手,最近生疏了。

  我与小咏抿嘴直笑。

  就在这个时候,游戏室出口处出现一团淡紫色,我定睛一看,叫出来,“璞如姐!”

  小叔的香烟自嘴角掉下。

  美丽的林璞如缓缓走过来,她说:“佣人说你在这里。”

  小叔连忙取外套,“璞如——”

  也不向我们道别,便身不由主,跟着女友出去了。

  小咏说:“那是一个标致的女人。”

  “是的,长得很美。”我赞说。

  “你小叔很爱她吧,看得出来,她一出现,他的魂魄便立刻归位。”小咏说。

  我苦笑,“恋爱!”

  小咏用手撑住头,“虽然可怕,也想试试,一定很刺激,过瘾。”她很向往。

  “那么快快爱上我吧。”我笑。

  “不是说爱就爱的,往往发生得很突然,像疫症。”

  我说:“小说家早就这么形容过了。”

  “可不是恰恰说对了。”小咏也笑。

  那天晚上,我问小叔是否与林璞如言归于好。

  他大力吸着烟,“嗯”的一声。

  我又说:“既然不能没有她,只好迁就一点。”

  他用手搔搔头皮。“没想到比戒烟还痛苦。”

  我笑了。

  廿八岁的小叔有时比我更加孩子气。

  当林璞如约我去滑水的时候,我马上答应了。

  我拖着小咏与我同往,但小叔没有空。

  林璞如穿一件时下最流行带裙边的一件头泳衣,直头发沾了水更加乌亮动人。

  我与她在温柔的日光下闲谈,很自然的说到小叔身上去。

  “你们是相爱的。”我说。

  “爱有许多种,”她说:“你不会明白的。”

  我看她一眼,“比人家大几岁,就一直说人家愚鲁。”

  她微笑中带着苦涩。

  “你们两个,老是给我乐极生悲的感觉,为什么不互相迁就一下呢?”我说。

  “啧啧啧,说话多像个老人家,你的女朋友倒是受得了你。”她取笑我。

  我有点难为情,把头伏在手臂上。

  “你们是一对璧人。”我又说。

  “别人眼中的幸福是不可靠的,但凡不申诉的当事人,永远给别人幸福的感觉。”她说。

  我说:“幸福根本只是一种感觉。”

  “我并不觉得我幸福。”

  “会不会是你太贪心?”

  “不,我得到的实在不多。”

  “小叔并没有其他的女朋友。”

  璞如忽然拍拍我的头,“你把男女间的事看得太简单。”她笑。

  我看着她,日光把海水的颜色映到她眼睛里,使我有种晕眩的感觉,我低下头。

  小咏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小咏的婴儿脸散发着无限的青春。她蹲在我们身边,一心一意要听我们的对白。

  我笑说:“我们在说男女间的事。”

  小咏说:“啊,宇宙的奥秘。”

  “是的,”我说:“大概更要高深莫测。”

  璞如姐说:“也不见得,很多人白头偕老,根本没有花过什么劲。”

  她不是没有感慨的。

  “璞如姐,别钻牛角尖,来,我们游出去,看谁游得最快。”

  晚上,小咏的鼻尖与肩膀被太阳晒得红咚咚,我们在喝咖啡,她问我,小叔与璞如姐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说不知道。

  “我没问。”

  “为什么不问?”

  “因为不礼貌。”

  “没有好奇心?”

  “问了人家也不会告诉我。”

  “可是我看见你很深入的同她讨论问题。”

  “是的,很‘深入’地讨论很,‘广泛’的问题。”

  “我真服了你,小明,这么老气横秋的。你那璞姐,美是很美,不过怕不长久,快三十了吧?”

  “你怎么说得人家快要与世长辞似的?”

  “三十岁?差不多了。”小咏耸耸肩。

  “你自己也很快会三十岁!”

  “你对璞姐,好得很呵,”小咏向我投来怀疑的一眼,“什么都要帮着她。”

  “是的,我很喜欢她,希望她会成为我的小婶婶。”

  “有没有叫你的小叔加倍努力?”

  “他省得。”

  小咏又再看我一眼。

  小叔有没有加倍加油?他没有。

  他留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多。时常约了朋友去打弹子打网球,更组织了一队旅行团到夏威夷群岛去,队员里没有林璞如。

  璞姐说是她自己不要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沙滩一个太阳,晒得金星乱冒,回来一面孔不褪色的雀斑,我才不要去。”

  小叔并没有为她留下来,他兴致勃勃的要去打龙虾。

  去了十天,回来的时候,身边贴着个热女郎。

  冒火的身裁,深褐色的皮肤,鲜红的肿嘴唇,与细长的媚眼。

  我吃惊至张大了嘴巴,十秒钟合不拢嘴。

  啊!璞姐怎么办?

  这个就是小叔的新欢?

  我见到小叔时,很不客气的问他:“林璞如知道你回来了吧?”

  “我还没见过她。”

  “怎么,你们算是完蛋了?”

  “咦,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关心她。”

  小叔笑,“这样吧,我把她让给你,你进行十年计划,长大了追求她,只可惜届时她已三十六岁,垂垂老矣。”他大笑。

  我呆住,没想到小叔会说出这么没心肝的话来。

  “小叔——”

  “我们大人的事,你别理太多好不好?”小叔不高兴,“我自然有分数,还有,不准你在大人面前多嘴。”

  “是。”我说。

  他变了,他不是我所知道的小叔。

  他一直没有去找噗姐。

  隔了几个星期,我去了。

  璞姐放学,我在校门口等她,截住她。

  “是你,小明。”她的声音很平静,“好久不见。”

  我说:“好吗?”

  “来,我们去喝一杯咖啡,别站在路中央。”她说。

  我自然求之不得。

  坐下来,她把课本搁在一旁,专注的喝起咖啡来,并没有说话。

  她穿一件白色网孔的衬衣,粉红色与白色细隔条裙子,乌黑的头发,雪白的面孔,整个人略带愁容,她仍然是我心目中的天使。

  “为什么来找我,有什么事?”

  “想看看你。”

  “我已与你小叔分开,你知道吗?”

  “已正式分开?”我问。

  她忽然笑,“我们并没有登报声明,但是他通知了我,我并不反对。”

  “为什么?为什么分手?”我很痛心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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