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忘记得最快。
肖碧要到今天才知道赵荣荣一直在英国。
这时,林氏走进书房来,轻轻坐下,问道:「她可知道你结了婚?」
「我已经告诉她。」
「她可知道你嫁的是我?」
「她很快会晓得。」—
林维峰静了一静,「我不会容许她破坏我们的幸福。」
「放心,她不会的。」
「我讨厌这个女人。」
「别这样说,她仍是孩子们的生母。」
林氏很坚决的说:「我不怕她。」
「去,去睡吧,大家都累了。」
两夫妻躺在床上,想的是同一件事情。
刘肖碧与林维峰在赵荣荣出走的第六年发生感情。
肖碧佩服林君处变不惊,庄敬自强,人前人後.没发过一句牢骚,没出过半句怨言。
林维峰欣赏肖碧大方成熟,古道热肠。
两人渐渐熟络。
孩子们尤其敬爱刘阿姨。
由她看着这两个孩子成长发育。
谁陪少女去选购内衣、上生理卫生课?刘肖碧。
谁在大考期替他们补功课,又为他们举办生日会?亦是刘肖碧。
连祖父母都忍不住说:「肖碧,你还不嫁入林家,等什么?」
第七年,林维峰与律师商量过,单方面申请离婚。
案情太简单,刊登过寻人启事,另一方没有回应,法庭判林维峰赵荣荣正式离异,以後男婚女嫁,互不拖欠。
肖碧这时候得到外商支助,大展鸿图,把时装公司扩张三倍,忙得透气时间也无,
平均一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
她言若有憾,心实喜之地向维峰诉苦:「双眼才合拢,天就亮。」
维峰微笑:[我却觉得夜长梦多。」
肖碧一怔。
「怕你藉词跑掉。」
肖碧深深感动。
事业一上轨道,他们便正式结婚。
婚纱由妹妹帮手挑选,象牙白缎子小礼服,三串塔型珍珠。
「真美!」小林小姐赞叹说:「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肖碧暗地里对丈夫说:「也许她会怀念母亲。」
维峰答:「她没见过母亲作新娘打扮。」这是故意打叉。
妹妹像是猜到他们在说什么,转过头来,微笑道:「刘肖碧就是我的好母亲。」
她五岁起就与肖碧相依为命,对生母印象模糊透顶,亦根本没有留恋。想到这里,肖碧转一个侧。维峰问:「没睡着?」肖碧笑,「你也没睡着呀。」第二天早上,两人出门,双眼似熊猫。等到中午,赵荣荣上门来。一见面就低声说:「他们说你嫁了林维峰。」肖碧颔首。「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仍有点咄咄逼人。肖碧闲闲答:「你没有问。」过一会儿赵女士说:「我们一起吃午饭吧。」肖碧摊摊手,「我早约了人。」赵女士说:「我想与我子女见面。」「我已经把电话号码交给你。」「你代我约他们出来。」
「不,」肖碧提高了声音,「你同他们清心直说,你自己告诉他们,你是他们的生母,你现在回来了,想见他们,你自己同他们解释,这十年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一言一字都没有,我才不会替你安排任何约会。」
赵荣荣瞪着肖碧。
肖碧讽刺地问,「事情比你想像中棘手是不是?」
她大概以为只要打出母亲牌,子女便已飞扑进她怀抱。
「你走的时候弟弟只有两岁半,他不认识你。」
「我快闷死在那个家庭中,及必需离开。」
「去呀,你去把这番理由告诉他们呀,他们也许会相信,也许不!千万别让我站在你们当中,我有生意上门了,恕我不能再陪你说话。」
肖碧不耐烦地走到另一角。
赵荣荣只得悻悻离去。
晚上,林维峰告诉肖碧:「她来公司见过我。」
「要求什么?」
「开头我没有把她认出来,接着她要我把孩子带出来见她,我告诉她!孩子早已不是手抱,我才不会费劲同他们解说来龙去脉,鼓励他们与生母相会,要说她自已说。」
肖碧笑出来。
「神经病,过了十年,还想我承担苦差,」林维峰说:「我把爸妈的电话号码丢给她,叫她自己去备台辞。」
「她到底回来十什么?」
「天晓得。」
「你变了我变了整个社会都变了,就是她没变。」
「怎么没有,憔悴得多了。」
林维峰并没有特别忌讳不批评她,语气完全客观,不带一丝感情。
肖碧不语。
过一天,赵荣荣又上时装店来。
肖碧问:「见到孩子们没有?」
她摇摇头,坐下来,点起一支烟,助手想过来干涉,肖碧摆摆手,递上烟灰缸。
赵荣荣说:[我从来没有後悔离开那个家。」
「那多好。」
「我不知道你怎么同他相处,也许他自我处学了乖,否则你会闷死。」
「我还活着。」
「各人的要求不一样。」
「对。」
「我打过电话到那边去,老人家一听我名字便扔下听筒。」
「你怪不得他们恼怒。」
「我回来并不是要拿回什么,他们不必害怕。」
「你误会了,他们不是怕,他们只是生气,况且,这里没有属於你的东西.你不可能予取予携。」
赵荣荣讪笑地看著肖碧:「你这个小妇人永远不会明白这件事,你没有资格嘲弄我。」
肖碧想一想:「你说得对,我是外人,我不明白。」
肖碧见过更坏的例子。
店里长期主顾中有一位太太,廿多年来被丈夫供养,锦衣玉食,乘的是头等飞机,戴的是翡翠珍珠,司机平治接送,纽约巴黎都有自置公寓,嗳,丈夫还循规蹈矩,可是平地一声雷,她说闷,离了婚。
可惜肖碧不明白闷为何物。
人舍她取,刚刚好。
肖碧走到一角,取起电话,拨到祖父母家去。
「可否让孩子们到店来接我下班?」
老人家马上答应,「爷爷爱吃的巧克力蛋糕请司机带一只回来。」
「一定。」
赵荣荣侧着耳朵全听见了,「你真行。」
肖碧笑笑,「人在,人情在。」。
「店里发财也有关系吧,两老顶势利。」
「你的嫁妆也不少呀。」肖碧笑道。
二十分钟後孩子们已经出现在店门口。
妹妹先进来叫妈妈,她心目中的妈妈并非赵荣荣,弟弟依偎在肖碧身边,磨着她要
即刻去吃冰淇淋。
「孩子们,孩子们,静一静。」
两个孩子这才发觉有位女士正用复杂矛盾的眼神看牢他们。
「孩子们,这是你们的生母。」肖碧指一指赵荣荣。
妹妹先一怔,反应冷淡,她上下打量赵女士,过半晌只说:「你好。」
赵荣荣泪盈於睫,「妹妹,你过来。」
妹妹对这种陌生的热情骇笑,只是摇头。
弟弟更不知所谓,催肖碧:「我们还不走等什么?」
「同妈妈说几句话。」肖碧鼓励他们。
妹妹耸耸肩,「回来了吗?打算耽多久?几时走?」
赵荣荣心死了。
肖碧说:「过去让妈妈看清楚你们。」
弟弟与妹妹你推我,我推你,都站在肖碧身边,不肯动。
忘了。
全忘了。
忘了幼时喊妈妈的眼泪,忘记创伤,忘记失望。
肖碧叹口气,「去吧,我稍後来找你们。」
他们如皇恩大赦般地去了。
肖碧对牢赵荣荣摊摊手。
赵荣荣站起来掩脸离去。
她似又消失在人海中。.
三个星期后林维峰说;「大概又有十年可以太平。」
肖碧暗暗叹口气。
一个下午,妹妹却旧事重提:「那个女人,真是我同弟弟的生母?」
肖碧点点头。
过一会儿妹妹说:「我们是不会跟她走的。」
肖碧答:「她并无不合理要求。」
妹妹又说:「我长得并不像她。」
「不.你像父亲,有张圆面孔。」
妹妹放心了,过些时候,过来握住肖碧的手,「妈妈,我爱你。」
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
「她会不会再回来?」「我不知道,假使她再出现,我希望你们与她沟通一下。」「我不认识她!」「尽量试一试。」「我希望她永远不要再回来,我有一个母亲已经心满意足。」在很寂寞很失意的晚上,谁不想抛弃旧的一切去追求新的风景。可是很少有人真正提得起勇气走得开。赵荣荣失去的,肖碧看得到,她得到的,也一定不少吧,肖碧不会替她担心。她的野心是追求快乐,求仁得仁,是谓幸福。晚上,林维峰说:「结婚周年,要好好庆祝。」「为什么?」肖碧奇问,他从来不作兴这个。「两人在一起生活,需要天大的缘分,我们要庆幸上天恩赐。」这根本不似维峰的口气。肖碧笑了。
维峰又说:「得到的方是最好的。」
得不到的,管它呢。
观点已经变了.
一家四口,在结婚纪念日特地去拍家庭照。
妹妹说:「妈妈拍得美极了。」
弟弟笑着过来看:「比英国女皇还好看。」
妹妹白地一眼,「英女皇已是老太太,你不懂不要乱讲。」
早已经没有赵荣荣的位置。
除了赵荣荣,每个人都知道。
空室
分手后,梅梅表面上什么什么痕迹都没有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