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花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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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现在过得不错,约她上街的男人,大致上也算人品上等。

  可是果然不出她所料,有人眼红,便老提着:“现在不必到处找丈夫了。”

  或是:“这么快就离掉,不愧是儿戏婚姻。”

  甚至是:“花枪使尽,弄假成真。”

  这些话虽然刺耳,可惜都在表姐意料之中,她应当不觉得什么奇怪。

  正如她说,喜欢触人家霉头的人是很多的。

  表姐真长大了,照样大方的,自动的与这些说她闲话的人吃吃喝喝,并不避他们。

  这也是报复的一种:你们管你们罗索去,我可不介意,我活得很好,你们再继续嫉妒的啧啧称奇吧。

  我希望我也做得到。

  时间过得很快,我与大强旅行结婚也大半年。

  我跟大强笑说:“现在再也没有人来我们处诉苦。”

  大强说:“怎么你也讲起这种话来?”

  “表姐的生活秘密不再公开,我们的好奇心没有着落,自然不高兴。以前他们家掉根针,咱们也有资格做顾问,多乐。”

  “八婆!”

  “我不否认。”补一句:“谁不是?”

  “她现在很好吧?”大强问。

  “不知道,没新闻是好新闻,所以大家有点沉不住气的妒忌。”

  “包括你?”

  “不包括我。”我说。

  “听说她前夫喝醉酒仍叫她名字。”

  “太肉麻,我不要听这种话。再下次他就该宣布表姐嫁他的时候是处女。还有,他们以前如何恩爱之类。多多少少,我有点明白表姐离开他的原因。”

  “别这样慷慨激昂。”

  说得对。

  人家的事,我们如何在其中扮演忠和奸的角色?

  从表姐的事中,我也悟得真理,从此不公开自己婚姻生活中任何细节,就算打架至天花板掉下来,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世上好心人少,有能力帮人的人更少,而看热闹的人,太多太多。

  影子

  清晨的大海,澎湃的潮水。

  初夏,刚学会游泳,我期着海游出去,游出去,一舒心中的忧郁。

  在浮台上独自躺下,仰起面孔看蓝天白云,又是另外一番情趣。

  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寂寞。坚离开我已有两年,我并没有再找到男朋友。

  也许是与坚走得太久了,人们在感觉上老以为我和他是一对,并不肯为我介绍新的朋友。

  而我自己,永远窝在那狭窄的工作范围,见着那些同事,不论男女,已婚未婚,都变成兄弟姐妹。

  渐渐寻找伴侣的心就淡下来。

  告了两星期假,也不过跑到海滩来游泳而已,我没有其它的幻想。

  学会游泳还是前半年的事。

  那时坚一直叫我学,我懒得很,常常穿件厚厚的海绵潜水衣,让他拉着浮出海,又舒服又方便。

  后来离开他,反而发起奋来,参加儿童习泳班,教练见我一片苦心,倒是不嫌弃。

  我买了一大堆泳衣,都颜色鲜艳,用以掩盖我那颗寂寞的心。

  很多时找不到好的人,还不如一个人。

  体力运动的确于身心有益。

  第二个礼拜的第一天,我看见了他。

  他穿着短裤,在捡贝壳,带着个极可爱的小女孩。

  小女孩只有三岁左右,光着膀子,下身一条小小半截裙,模样逗人发笑。

  她大声叫他“叔叔”。手中提一只红色小胶桶,把拾获的贝壳一只只扔进桶内。

  整个沙滩添了他们,也不过只有三个人。

  他们当然也看见我。

  小女孩老实不客气地跑过来说:“这盒糖可是妳的?阿姨,请我吃一颗如何?”

  我只好笑,把糖递过去。

  但那年轻的男人并没有藉故过来搭讪,他远远的观察我同小女孩之间的交易,却丝毫不动心,并不想参加一份子。小女孩取了糖果便回到他身边。

  不知恁的,我分外觉得沙滩挤逼,像是被侵犯了似的。

  因为这小小的沙滩是我先发现的?当然不。

  因为他没有与我说话?我答不上来。

  难道是我老了,受到这种冷落?

  姊姊说:“茵茵,妳出去走动走动,这年头,猪头都找得到男朋友。”

  偏我找不到。

  现在更厉害了,人家连话也不愿同我说。

  我叹口气,用本杂志遮住脸,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太阳已把我的皮肤晒为古铜色。

  姊姊又说:“别再晒了,坏皮肤,当心雀斑与皱纹齐飞。”

  我没听她的。

  猪头都找到男朋友,而我没有,岂非更应自暴自弃?

  那为男士一连三日都没有与我说话。

  倒是那小女孩,已与我混得烂熟,咱们有说有笑,倒也不愁寂寞。

  有孩子多好,有家庭多好,能够在家中看孩子,不必理会外界的风风雨雨又多好。

  我的假期都快结束了,这些遐思也得收拾起来才是。

  小女孩问我:“阿姨,妳明天还来不来?”

  “不来啰。”我怅惘的说:“大人要做事,不比你们孩子,自由自在。”

  “那么叔叔说,他可否请教妳的贵姓大名。”

  我微笑。“他不会自己过来请教吗?”

  身后响起声音。“对不起,我叫范文原。”他伸着手待握。

  “我叫席茵茵。”我大方的与他握握手。

  “我们就住这条小路上面,”他问:“要不要来坐一下?”他伸手朝沙滩上的山坡一指。

  遥远我确是看到一片灰墙,是所老房子,环境很优美。

  “我与母亲以及老佣人同住。”他微笑,暗示我不必介意。

  “好。”我爽快的说。“我正口渴。”

  带着小女孩的陌生人,不是危险的陌生人。

  我挽起衣物,一行三人,向小路走去。

  他是面目端正的年轻人,带一、两分忧郁,原本以为他不会同我说话,谁知还是先开口了,由此可知世上没有几人可以敌得寂寞。

  范家住在一层整洁的老房子内,装修都是五十年代的,但维修得极好。

  进屋便有女佣斟出茶,见到我,禁不住一呆,随即低下头走开。

  不久一位老太太出来,范文原称呼她“妈妈”,我连忙叫伯母。

  刚在诧异这么快便要见伯母,那位伯母的神色却比我更讶异。

  “妳,”她指着我说:“妳--”

  “妈,真像,是不是?”范文原唏嘘的说。

  我禁不住问:“像谁?”

  “我的一个……朋友。”范文原说。

  范伯母说:“文原前两天跟我说起,我还不大相信,以为只有一、两分相似,谁知果然像得十足。”她不好意思的笑。“故此我同文原说,不如把那位小姐请上来坐坐,看个清楚,对不起,席小姐。”

  “呵,没关系。”咦,有奇遇呢。

  “你们年轻人多谈谈,我还有点事。”她借故退开。

  小女孩与同伴在宽大的走马骑楼上奔走玩耍,这是一个很温暖的家。

  我耸耸肩站起来。“你已经证明我的确像你以前的朋友,没有别的事了吧?”

  “席小姐,妳总也想知道妳像的是谁吧?”范文原说。

  我微笑。“可想而知,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妳,妳怎么知道?”

  “不难猜呢。”我笑说。

  他把我带进书房,我看到书桌上银相架里的照片,不禁也呆住。

  太像了。

  我捧起照片细细的观看。

  “她人呢?”我问。“两个人站在一起比比看,倒是有趣。”

  范文原说:“她在去年去世了。”

  我张大嘴。

  “什么病?”我问。

  “心脏病。”

  “活了几岁?”

  他犹疑,不愿作答,别转了脸。

  我很替他难过。

  “事先是毫无预兆?”我又问。

  “一点也无。”他摆弄着银相架,无限感伤。

  我无语,这故事像篇小说。

  “都快一年了。”他喃喃说。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妳长得几乎跟她一模一样。”范文原说。“也许稍微成熟一点。”

  我微笑。

  他低下头。

  我说:“你也不要太难过,生死之间一线之隔,在她本人来说,毫无损失可言,生命那么短,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漠里,二十五年与一百年毫无分别,我们纵使活到一百岁,也还是要去的。”

  他讶异。“妳怎么会有这种论调?像是佛家的思想。”

  “事实如此。”我摊摊手。“嗳,我可要告辞了。”

  “我送妳一程。”

  “我自己有车。”我说。

  我告辞。

  回到家把事情经过告诉姊姊,她就抱怨我太老实。

  “老实?”我莫名其妙。

  “有什么说什么。”姊姊唠叨。“妳说没车,他不就送妳出市区,到时两人可以进一步了解对方。”

  我啼笑皆非。“啊,我发花痴了,利用这种机会?”

  姊姊冷笑。“告诉妳,路是人走出来的,三、五年后妳还嫁不出去,妳就没现在这么乐观了。”

  我耸耸肩。

  我并不相信世上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照片不能作准,不外是范文原思念过度,见我神情与他的爱人有那么一点相似,就爱屋及乌。

  对于一个活在过去的男人,我没有什么好感,我亦不想做她的影子。

  等到再次相逢,我对他的印象好得多,那是一个商业展览,他是乙方的代表,他很亲热的跟我打招呼。

  “记得我吗?我是范文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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