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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拥抱爱犬。

  这个时候,上班时间已到,也平依依不舍,“明日再见。”

  女郎颔首。

  也平把小车子驶出来之际看到女郎也在等车,他刚想载她一程,一辆黑色大车停下,司机替她开门,她先上车,再唤金刚。

  一人一犬去远了。

  家境不错也是她心平气和的原因之一吧。

  柱石知道了十分反对,“你不该同她说话。”

  “为什么?”

  “你这人似小孩,”柱石光火,“一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并无企图奢望,多一个朋友没有坏处。”

  “你的猪朋狗友已经不少。”

  “是吗,”也平说:“我却觉得自己有颗寂寞的心。”

  “我担心你会伤害人家。”

  那样细心,的确难得。

  “你放心,她很坚强。”

  “请勿热情过度,引致他人误会。”

  “我会尽量小心。”

  也平没想到是周真言主动约他。

  “周六下午纪念花园举行露天音乐会,不知你可有兴趣参加。”

  “我来接你。”

  “不过,金刚需与我一起去。”

  “我明白。”

  周末他去她家,带了一束白色香花,亲手挑选,花束内有玫瑰、玉簪、百合,以及星花。

  她前来开门,金刚跟在她足跟。

  真言除下了墨镜,双眼与常人无异,一点看不出来。

  她接过花,给金刚嗅一吃,“多么香。”

  把花插在水晶瓶子里。

  “我去取件外衣就走。”

  她进房去。

  也平看到荼几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盲人凸字大书,看一看封面,原来是新的全书。

  也平用手指轻抚凸字,感觉恻然。

  半晌,真言取出披肩,也平替她罩上。

  真言笑,“不是我用,是金刚,前阵子它着凉,病了几天,记得吗?”

  也平讶异,原来生病的是金刚,他还以为是它的女主人。

  也平把披肩搭在金刚肩上,它呜呜地在喉咙里叫几声,表示感激。

  也平在他颈部轻轻拍打数下。

  真言问:“你也喜欢狗。”

  也平点点头,“小时候养一只西班牙硬,一直陪我到十二岁,忽然失踪,伤心之余,发誓不再饲养宠物。”

  “那岂非因噎废食?”

  也平说:“可是心情要好久才能平复。”

  车子到了纪念花园,他们在前排侧旁找到位置,金刚蹲在二人中间。

  天气尚有凉意,但太阳很好,真言又戴上墨镜。

  乐队演奏的是中西民间音乐,不少曲子也平都相当熟悉。

  奏到最后,有一班六七岁的孩子出来唱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唤起太多童年回忆,也平乐得大笑。

  金刚的头搭在他的膝盖上,他抚摸地头顶。

  散场了,他们没有即时离去,缓步到公园小食部,也平买了三客冰淇淋,两人一犬吃起来。

  真言还有犹疑,“金刚也有?”

  “都十八岁了,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说得好。”

  他俩在纪念花园逗留很久,黄昏,也平才把真言与金刚送回家。

  事后,也平坦白地与柱石说:“我并不觉得她有缺憾。”

  “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没有凝视她的面孔。”

  “怕什么?”

  “我不是粗鲁的人。”

  “你盯着她看她也不会知道。”

  “柱石,你怎么会这样说,礼仪是用来向自己交待的一件事,不管有人无人,人家是否知道,我们都不应失礼。”

  柱石笑着认错,“是是,李君子,你说的是。”

  也平说:“我们共同兴趣甚多:独居、爱静……”

  “她可有工作?”

  “她是儿童特殊教育学校导师。”

  “噫,”柱石意外,“那是极之艰巨的工作。”

  “我很佩服她。”

  “也平,有机会介绍我认识周真言。”

  “你答应少说话我才考虑。”

  “已经想保护她了。”

  也平只是笑。

  接着一次见面,也平渐渐提起勇气,偷偷看到真言双眼里去。

  真言的眸子晶莹有神,也平打心底炙痛,这样大的损失,不知如何弥补。

  真言像是知道他在看她,抬起头问:“我脸上有煤灰?”

  “不,不。”也平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

  情绪平静下来,他们的话题渐渐扯到理想家居上去。

  也平说:“湖边,树林中,一间用整株原木搭成的屋子……”

  其言拍手,“正是,我一直想一间那样的圆木屋。”

  也平讲下去:“融融炉火,丢两块香柏木进去,好香彻全屋。”

  他们愉快地笑起来。

  也平心底有一股异常满足的感觉,前所未有,带一丝感慨,又含半点苦涩。

  他同好友坦白:“就是她了。”

  柱石神色凝重,“别妄下结论。”

  “人是万物之灵,总有预感。”

  “照顾一个那样的伴侣,可是终身负累。”

  也平不出声。

  “这件事可冲动不得,你得考虑周详。”

  “我懂得。”

  柱石一而再、再而三善意警告:“要顾存对方弱小心灵。”

  “是,我明白。”

  第二天,也平去探访远亲贾医生。

  贾医生是眼科专家。

  也平开门见山:“我的一个朋友,视力有问题。”

  贾医生笑,“请他来给我看一看。”

  也平叹口气。

  贾医生纳罕,“有问题吗?”

  也平说下去:“一般失明人士,神情总有点异样,外表也看得出来……”

  贾医生接上去:“有许多原因导致失明,倘若是脑神经中断影响视力,眼球水晶体角膜完全无损,外表并无异样,当然,神情有别。”

  也平颔首。

  “若是眼球本身受到伤害,外表肯定失去美观。”

  也平低下头。

  “我愿意为你的朋友诊治。”

  “谢谢你。”

  “还有所谓暂时或间歇性失明……眼睛是身体上最奇妙的器官之一。”

  也平抬起头来,“我们的身体真是奇迹中奇迹。”

  “所以老生常谈,要注意健康。”

  也平称是。

  他终于问:“有无完全看不出来的失明人?”

  贾医生微笑,“蛛丝马迹,不会完全看不出,也许,你没有留心。”

  更可能是他内心逃避这个事实。

  “可是,小说与电影里──”

  贾医生笑了。

  也平颓然,“对,那只是小说与电影。”

  “小说与电影有时也颇为写实。”

  也平告辞,贾医生送他到门口。

  他约了王柱石喝啤酒。

  柱石说:“张思悯思颖姐妹在那边。”

  话还没说完,两姐妹已经婀娜地走过来。

  她俩打扮得花姿招展,时髦一如天桥上模特儿,闪亮的胭脂,深紫色唇彩,叫看不惯的人吃一惊。

  也平就吓一跳,怎么,又流行六七十年代的鸡窝头了,真吃不消,还有,那种厚厚的垫底鞋与低腰喇叭裤,穿得不好,真要人命。

  两姐妹有一个非常出名及富有的建筑商父亲,据说,家中跑车多得可与衣服配色。

  也平看到她们叽叽喳喳,苍白无聊,忽然想起其言。

  没有重要的话,真言不开口,沉默地娴淑地凝视前方,嘴角含笑。

  是,也平就是欣赏这一点。

  这时,张氏姐妹正在详述她们父母到瑞士注射羊胎素的奇趣过程。

  “──一针打下去,半边腮就肿起来,原来是敏感,脸一肿,皱纹自然消失……”

  柱石听得哈哈大笑。

  也平轻轻说:“对不起,我去拨一个电话。”

  两姐妹一怔,从来没有人打断她们话题,不禁微微失色。

  也平已经走开。

  他拨电话给真言。

  她在家,听到也平的声音很高兴。

  “在什么地方?”

  “国际会龙舟酒吧。”

  “可以参加你们吗?”

  “有点喧哗,我来看你如何?”

  “我没有节目。”

  “我不需要热闹。”

  “那么欢迎你。”

  “可要带些什么?”

  “请带几件芝士蛋糕。”

  也平回去取过外套就走。

  张氏姐妹怒目相视。

  也平那里去理会这种庸脂俗粉,自顾自买了蛋糕去探访他的意中人。

  门钤一响,就听见金刚吠两声。

  据说训练得好的寻回犬还会替聋人接电话,为行动不便的老人开关灯掣。

  真言来开门。

  她笑看说:“我已经做了茶。”

  也平意外,“你怎知我不喝咖啡?”

  “我见过你喝茶。”

  见过?也许,是她闻到格雷伯爵茶的香气吧。

  茶几上堆着一大叠书,也平过去看,“咦,读者文摘也有凸字版。”

  “是,我们家一直订阅,真正造福有需要人士。”

  也平点点头,坐下喝一口茶,混身舒畅。

  金刚轻轻走到他身边。

  真言说:“它最近老是病,我很担心。”

  “看过医生没有?”

  其言无奈,“医生说生老病死是生命自然途径。”

  金刚打了几个转走开。

  真言又说:“昨夜地绕着这些书不走,可能是嗅到旧主人的气息。”

  也平奇问:“你不是它主人?”

  “它原本是我祖母的狗。”

  “啊,那它一定是怀念她。”

  真言放下茶杯,“朋友送了一盆兰花给我,请过来欣赏。”

  也平对于植物不甚了解,可是一进书房,已经闻到清幽香气,只见大书桌案上放着一盘兰花,花蕾累累坠下,美不胜收。

  “啊,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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