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满院落花帘不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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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柏很害羞,不出声。

  我向他微笑,“这便是我的日常工作。"

  "我与客人在这里喝茶。"他说。

  我说:“我们还是没通电话。"

  他说:“我一定会找你。"

  我心想:何必考虑太久?一个电话而已。

  "不妨碍你工作。"他礼貌的回他自己的座位。

  尊尼问我:“你的男朋友?"

  我说:“看样子没希望了,即使是小婴孩,看到喜欢的东西也会伸手攫抓,他分明是对我不感兴趣,认识近一个月也不来约会。"

  "也许人家慢热。"

  "再慢也不能这么慢。"开头我也乐观过。

  "你要快,也有呀,今晚跟我到的士可去,保证一打以上的男人来约会你。"

  我说:“少废话,坐下来别动。"我按动快门,捕捉他神情。

  "那男人不错,仪态高贵。"

  "别说话。"

  等我们拍完照,老柏已经走了,他客气地替我们付过账。

  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

  尊尼间:“为什么我没有那样的气质?"

  我说:“你太刻意、太造作、太经营,尊尼,你不能挥洒自如,自然地表演你的仪态。"

  "你说得太玄,我不明白。"

  "换句话说,别太用心,顺其自然。"

  "我还是不明白,我又没有强逼记者对牢我拍照,是他们拍了去登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出席那种有记者的场合呢?"我叹口气,他这个人如牛皮灯笼。

  "人家请我去呀。"他理直气壮,“我故意不去,且非更加造作?"

  由此可知他性情是个俗人,无药可救。

  我收拾道具。

  尊尼说:“说了半日,伶玉,我保证你交给我的又是行货。"

  "当然是行货,不然还呕心沥血不行?"我大笑,“我哪来那么多血?"

  "真拿你没折。"

  "只要我的行货比别人的行货精,你老就包涵包涵吧,这是一个比较性的社会,只要你认为你已经得到比人家好的,就应该满足。"

  "是,小姐。"他不悦,“再见。"他走了。

  没想到一回家就接到老拍的电话。

  “是你?"奇怪,有话他刚才为什么不说?巴巴打电话来,而这个电话,他偏偏考虑了一个月才拨。

  "出来吃晚饭好吗?"他问。

  “好。"终于动嘴了。

  “七时正来接你。"

  我洗刷得特别用心,头发梳得光亮,服装端正,还在柜底翻出小皮包,拿在手中,正如淑馨所说:所有梁山泊好汉的风情全部收拾得密密的。

  他把我接到极富情调的法国饭店,有人在你桌子边拚命拉提琴那种地方。

  在吵耳的环境下,他的话题渐渐入港。

  这一刻就要来临了吗?我觉得滑稽,像电影情节般呢。

  他说:“……我没有什么朋友,生活很单调。"

  我礼貌的说:“每个人都如此,大都市普遍的现象。"

  他嚅嚅的说:“你会明白吗?伶玉,看上去,你是一个很智慧的女孩子,你会了解吗?"

  我很耐心,温和的说:“你可以向我倾诉,我并不是大嘴巴,你可以放心。"

  “我孤独了许多日子,为了一个人,我回香港来,现在我觉得创伤已无痕迹,可以从头开始。"

  "没问题,人总要活下去努力将来。"我啜饮拔兰地。

  他很为难,耳朵涨红,几近透明。

  我心中存着一个老大的疑团,对我,他同必这样?

  他把杯子转来转去。

  我说:“你可以相信我。”我按捺不住。

  "你的朋友尊尼。"他没头没脑的说。

  "尊尼如何?"我摸不着头脑。

  "我想……"

  "你想什么?"我微笑问。

  "我想你介绍尊尼给我认识。"他冲口而出。

  我抬起一道眼眉,忽熟之间灵光一现,我明白了。

  我们之间有一刹那的死静。

  在那一刹间我内心错综复杂,但廿秒钟内我平静得无可再平静,原来他是那种人。

  多么可惜,世上好男人已经够少够少,而他却是尊尼的同路人。庸俗的尊尼与脱俗的他?

  老柏紧张得如竖起毛的猫儿,他急需安慰,我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连忙用自己的手按住他的手,“不要紧,柏,我会替你安排,我会叫尊尼跟你联络,我跟他很熟很熟。"

  他感激得几乎落泪,“伶玉,我早知道我可以相信你。"

  "当然。"我喃喃说:“当然。"

  真倒霉,心中酸甜苦辣齐齐冒起。

  这场幻象之后,我又恢复同李陈淑馨的邦交——在中环午餐。

  我例牌用手撑着下巴,万念俱灰的样子。

  李陈在说:“……成熟女人应该像你这样——"

  成熟,熟得烂透,皮都皱了,早掉地下了,称赞一个女人成熟并不是什么好字句。

  有一个人走过来,手搭在我肩膀上,“表嫂,伶玉,好久不见。"声音亲昵无比。

  我一抬头,是柏德烈,是,又遇上了,他身边跟着名模尊尼,尊尼老实不客气的吻我面孔。

  淑馨睁大眼睛瞪看他俩。

  他俩打过招呼后潇洒地离去。

  淑馨问:“怎么回事,喂,怎么回事?"

  我苦笑,谁说我没有男朋友,我男朋友多着呢,对我又好。

  唉。

  祖母

  我祖母四十九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了。

  对于有这样年轻的一个祖母,我是很感到骄傲的。

  事实上常常有人误会她是我母亲。

  有一次我的老师问我,“小曼,那是你妈妈吗?”

  我记得祖母眉开眼笑的说:“不,这是我孙女儿了。”

  大家都表示很惊奇,因为祖母看上去是真的年轻。

  我想一个三十九岁的女人,不会比她年轻多少。

  我们都说祖母保养得好。

  我不懂得什么叫保养得好,不过祖母不是一个舒服的人。

  她只有我一个人。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她还有其他的孩子,她一直很孤独。

  小时候的事情我不记得了,要是能努力想,还可以记得一点点。

  好像是一个夏天,有一个女人把我带到祖母这里来。

  我一住下,便住了十多年。我今年有十六岁多了。

  那个女人,不像是我母亲--无论多小的孩子,都能记得他的母亲--但是她是

  谁呢。

  祖母从来没说过。

  我也常常为这个事情不开心,一个人总想知道身世。

  后来祖母就说,那个女人,是我母亲家的人。

  这样说来,也该是我的姨妈之类了,可是现在她人呢?

  我与祖母,极少与亲戚往来,实际上我们也没有亲戚。

  父亲,祖母说:已经去世了。母亲嫁了人,在很远的地方,地址失去了,多年没

  有联络。

  我总是不相信她。

  但是我原谅祖母,也许儿子死了,媳妇再嫁,对她来说,是相当不体面的事情,

  她不愿意提了。

  不过对我来说,我倒想见见我的母亲,想得很厉害。

  我对她并不怎么怀念,但是好奇心非常的重。至今我连她一幅照片还没有看见过,

  祖母像很讨厌她。

  不过我总算晓得自己有个母亲,那也已经很够了。

  祖母非常清洁,而且精神也好,她的头脑也不过份守旧。

  她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祖母,我想世界上像她这样的祖母,已经不太多了。

  她甚至不怎么唠叨我,比起一般母亲,还通气得多。

  我是很得女同学们羡慕的。

  当我说祖母会买新式裙子给我穿的时候,她们简直不能相信,不过这一切,都是

  事实。

  我与祖母的生活,过得很愉快,唯一的缺憾,是冷清。

  但是我的功课很多,家里静一点,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通常每天放了学,祖母的点心已经在等我了,我吃了一点,便洗澡休息,晚饭之

  后,才做功课。

  这个时候,祖母便在我身边打毛线衣,打完一件又一件。

  她靠这个赚点钱做家用,而且一个月,实在还赚不少。

  这种毛衣,用很粗的绒线织,祖母三天可以编出一件。

  然后厂方面就把这些毛衣运回外国,加张商标,又寄回来这里出售,价钱贵好几

  倍。

  我与祖母,常常为这个好笑。

  祖母的手艺好,又快,更重要的是干净,她很受欢迎。

  于是每天她就在我做功课的时候一直织织织。

  当然就算三天织一件,也养不活我,祖母是另有收入的。

  她有两层不大不小的屋子收租,这样我们就很宽裕了。

  祖母甚至可以节蓄一点。

  那两层房子,据说是祖父留给她的。她无疑有个能干的丈夫。

  我们住的房子,也是祖父的物业,而且是最好的一层。

  祖母说:“本来我一个老太婆那里都可以住,但是一个小女孩子,住得太破烂,

  会影响心情,所以我们只好牺牲一点钱,住得舒服点了。”

  牺牲的是原来可以收回来的房租。祖母很喜欢我。

  就是因为这样,使我觉得光花家里的钱不好意思。

  我找了一份补习。两个小孩子,一个三年级,一个四年级。

  我自己已经是中学四年生了,补习他们绰绰有余。

  这样一个月,我赚二百五十块,零用钱是足够的了。

  祖母因此非常夸奖我,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很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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