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龙,哦,灵龙。」一个温柔的声音呢喃着,一双手臂使劲地抱着他。
即使灵龙在梦魇的迷乱里,也感受得到这股护卫的力量,他贴近它,需要它。
曼儿在他耳边道:「你作噩梦了,灵龙。」清凉的小手拂去他满头的冷汗,在他背心上下抚摩,想要镇压他阵阵的寒栗。
灵龙呻吟着把她抱住了,恐惧地对她说:「我以为我失去妳了,」他在幽暗中寻找她的唇。「曼儿,不准死,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
她吻他,急切但充满柔情。他的身子好冰冷,像他躺在铜床上那当时一样,她紧挨住他,一心一意要使恢复暖和。唇儿厮磨着,躯体厮磨着,渐渐觉得不够,渐渐觉得需要更多。
曼儿的睡衣褪下来了,她娇柔的躯体所迸发出来的热情,正是灵龙所渴望的,需索的--他一生所欠缺的,全在这小女人身上得到填补,她是他的天使,有了她,无论他有什么过去与罪业,他都有了解救。
他让她把他包围,在她的身体里,她的生命里;他让她把他带到欢愉的极境,忘了恐惧和寒冷。
「对不起,对不起,曼儿……」他喘息道,愧疚地,快乐地。
「不要说对不起,」她拥紧他。「我爱你。」
她的爱使他的灵魂得到平静。
灵龙再度睡着后,曼儿把他的头抱在胸前,却睁眼直直望着幽暗,好象在幽暗中看见了什么……她悄悄吐露出连自己也不了解的一句话:
「他们来了,他们从千里之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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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了,在隐密之处。
再繁华的地区,都有其隐密之处,而隐密并不代表宁静,由于往往有更大的活动在那里潜伏。
一条人影匆匆穿过夜色,进入一间偌大但刻意把光源压低的屋子,屋四壁张着黑色窗帷,飞了青龙和符咒在上面。屋里簇簇站了一群人--他们才刚赶到此地,个个身着红色法衣,露出一条胳膊,另有个人坐在方桌旁边,却是一袭绛紫长袍,他望着来人,目光如鹰,更显出一股肃杀的威仪。
「圣珠出现了。」来人低眉垂目禀告道。
「拿回来没有?」桌边之人问。
「已经派过人去赎,但是珠宝铺子的老板执意不肯脱手。」
赫定喇嘛扬眉。「你们没告诉他圣珠非凡人之物,他是无法久为私藏的吗?」
「说了,但是他不相信圣珠认主,能够自动回归主人身边。」
赫定沉吟一会子,然后手一挥道:「也罢--横竖早晚圣珠自会寻找主人,我们不必操这个心。」他紧接着又问:「这变卖圣珠之人?」
「是个年轻人,携了一名生病的少女在逃亡,曾经到密医那儿就医过,我们已追查出他的下落。」
「在什么地方?」
「玉佛寺后面的一家小旅店。」
赫定凝眉说道:「圣珠不跟无因无缘之人,这年轻人必和佛爷有极大的牵系在,要找佛爷魂魄,必得找到此人……」他赫然起身。「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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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而未明的时分,最是冷冽,空气里彷佛带了霜,一呼吸,把霜都吸入鼻腔里,冻住了胸膛。
房门上叩叩叩敲个不停,寒天的凌晨听来,不是敲门的人也觉得手关节疼痛了起来。
「先生,开门哪,先生!」一个女孩子在喊着。
灵龙惊醒过来。曼儿抱着他「咿唔」出声,他起了床,步履蹒跚地去开门。
那圆脸女孩绞着手站在门外。「公安在楼下,说是来缉人的,要找年轻的一男一女……」
话未听完,灵龙就旋过身去,喊着曼儿。曼儿心慌意乱从床上爬起来,披了粉青的外套。旅店女侍好比侦探片里救人的女配角那么机伶,领着人偷偷下后楼梯,从厨房把两人送出去。
灵龙临走握一下那女孩的手,都来不及言谢--然而那匆匆一握,已够她一辈子回味了。
雾蒙蒙,空荡荡的大街,落荒而逃的人站在那当中,格外感到一种带着苦楚的迷惘。曼儿很害怕,灵龙把她拉过来,她清冷的小脸在他手心里发颤。
他的喉咙很紧,然而他发誓道:「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妳。」
曼儿的眼泪纷纷掉下来。「我担心的是他们伤害你。」
她有不祥的预感,一股强大的心灵感应好象浮雕一样,渐渐要现形,要让她明白……究竟明白什么?她不知道,只感到凄凄惶惶的恐惧极了。
就连灵龙也觉得灾祸感逼人而来,彷佛与他过去有牵连的那些梦魇,都要变做真实,来到眼前。他潜意识里一直是浑浑噩噩的,有部分的记忆似乎逐渐的清晰起来……
「他们来了。」曼儿在灵龙怀里下意识的呢喃。
「我知道。」灵龙把她拥着,茫然应道。
他们并不明了自己在说什么。
「人在那儿--」
突地听到这一声喊,灵龙也不回头,也不查辨,带着曼儿跑……但是灵龙这时候比昨晚是更加的虚弱,力气不知从他身上的哪一处缺口,一点一滴的泄出去,一路反让曼儿过来扶他,她成了勇敢的小女人,忘了自身的病痛。
他们在黎明的大雾里跑跑跌跌,依稀听到钟声,好象在近处,又好象远从几千里地传来。有两股势力,灵龙突然这么感觉到,有两股势力在追逐他们,像这钟声--一股在近处,一股来自千里之外。
迷蒙中奔入橙黄的墙门,撞在红栏干上,灵龙气咻咻问:「这是哪里?」
曼儿左右看着,喘道:「是玉佛寺。」
冷寂寂的殿堂,一个人也没有。天快亮了,该有早课的僧人,该有洒扫的人工……才这么一想,忽然就见月洞门口出现绰绰的人影。
「快走。」灵龙当做是追兵,拉着曼儿急道。
曼儿蹒跚了几步,说:「不要紧--是庙里的和尚。」
灵龙一口气还没透过来,陡然打起冷颤。雾里和尚们的形影鲜艳得奇怪,衣袍在风中飘,来势汹汹的一片红,那不知和尚的海青,那是……那是……
喇嘛的红衣。
「喇嘛!」灵龙失声道,开始倒退。「他们是喇嘛--不是和尚!」
「灵龙!」曼儿见他惊骇,也跟着叫。
他抓住曼儿飞也似的翻身,才跑了几步就煞住了--红衣喇嘛从四面来,整座石庭霎时像着火一样,没有空隙可逃。
灵龙把曼儿发抖的身子抱住,他不知他为何如此惊惧与绝望。他们迅速被包围,这些不出一声,赫赫的红色武力,令人望风震栗,但是灵龙在绝望中愤怒起来,他诘问: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意思?」
一名高大昂藏的紫袍喇嘛踏向前来,一见灵龙,脸色剧变。「是妳!」
赫定不敢相信还会再见到这个人--这个情诱活佛,致使活佛毁失修持与身命的人!孔雀石滩上,他咒她畸身怪形,咒她堕入绝地,他亲眼见她在极端的痛苦中昏然倒下,他以为她已为她的所作所为得到业报,没有想到,如今她仍然好端端的立于他的眼前!
不,不对,赫定怒视灵龙,发觉她的改变--毒咒未让她毁,未让她死,让她变成了男人!
假如赫定喇嘛是个略通幽默感的人,他会为他的咀咒应验的方式放声大笑,但是他一生很少在任何方面感到趣味,特别是这一桩!
灵龙面对这神色猛鸷的大喇嘛,心思整个混乱,他竭力想记起什么,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赫定看着满脸茫然与激动的灵龙,咬牙道:「我等从十万珠来……你是装佯,还是忘了?」
灵龙听了,徒然更加茫然与激动,他倒退一步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十万圣珠为什么在你身上?」赫定愤然逼问。
「什么十万圣珠?」灵龙吼道。都什么关头,这喇嘛找他在猜谜!
「你变卖出去的那颗珠子。」
「它一直在我身上--从我知道开始,它一直在我身上!」为什么他整个脑子像漩涡似的在翻搅?为什么他感到身与心都是极度的痛苦?
即便赫定喇嘛都陷入惊疑中--圣珠有灵性,只随主人身,莫不是德机死前兴法叮咛圣珠,护佑此人?然而在圣珠之外,如果不是有股非凡的力量护持此人,他断不可能在孔雀石滩活下命来,回到中国,而且看他那样子,显然已忘却前缘的纠缠……
赫定蓦然感到一阵汗流浃背的憾动--能够如此护卫此人的,除了德机还有谁?难道说德机的魂魄竟依随在此人身上,眷留不去?
种种迹象由不得他不信,却更令他震惊,他千里迢迢,满怀希望的赶来寻找幼弟的魂魄,竟发现幼弟的魂魄依然紧紧跟随这断送了他性命的祸首……德机对此人的情爱竟至于这般刻骨铭心、生死难忘的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