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池塘隐藏在树林的深处,四周长满了羊齿草,湖面笼罩在水气之中,四周黄绿色的树冠映照在水面上,与深不可测的湖水那浓重的翠绿色溶在一起。湖上有一丝波纹,微风好象也敢来破坏这一片绝美的宁静。
这池塘其实有很多人知道。居住在寒冷的北海岸边的小屋中的渔民们有时会压低着声音谈起它,农民的妻子们也会以从丢在池边的羊齿草来吓唬他们不听话的孩子。人人都知道活人不敢冒犯那方??除非妖怪、巫师、魔鬼和别的什么怪物。
所以,当那个姑娘裸着身体从树林丛中向池塘岸边走去时,没有一个人看到她。她几乎是以敬穆的心情走进那温暖而舒适的水中,水雾轻轻地翻滚,像是一层湿润的轻含沙射影将她里着,一缕白色的水气环绕着她修长的腿,细而长的胳膊和女人味十足的身体曲线,不停地翻腾着,扭动着。
这姑娘跪下来,像是在祈祷。水轻轻拍打在她的细细的腰部,水雾中凝落的水滴在她的秀发上闪着露珠般的光泽。她低语了几句,轻得只有妖怪的耳朵听得见,然后静静地滑时了水中。当她再从水中露出时,柔软的金发湿漉漉的,如同一只斗篷盖着双肩和后背。她站起来,举起双臂,如同祈祷,水流顺着光滑的皮肤向下滑落。
她静穆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朵顽皮的微笑。她潜下水去,优雅地劈开暗绿色的水面,不出一点声音。当她跳起来扎向水中时,水雾也随她一起跃起来。她如同一只水獭般在水中游戏,整个池塘仿佛与她一起做着游戏,清脆而甜美的笑声在四周的寂静中荡漾,林中的树叶也欢快地发出沙沙声应和着。直到玩累了,她站在一块苔藓上,整个池塘和四周的林子又恢复了宁静。
阿顿的姬热拉在温暖的水中静静地躲了一会儿,享受着这一片无边寂静,唯一的声音是水轻轻地拍打着池岸,时而有些水溅出来,流进一条消失在树林中的溪水里。这宁静是对她的耳朵的恩赐,那柔和的绿色和棕色,则使她的眼睛感到抚慰。
那天一上午她都在织房里干活,女人们的沙闹声和织布机的嗒声使她的耳朵发痛,她的眼睛由于紧张地注视着一行行的织线而发酸。长期以来她的胸闷胃痛得不到休养。不能到也的“小小医院”里休养一下,身上长痱不能切除,月经期腹绞痛也没有药。今天,阿顿看起来很正常,所以,姬热拉不得不同往日一样在纱杆与织机之间不停地忙碌。要不是幸好午后有人要治病,她还要在闷热的厨房里干活。
但至少现在她得以逃脱了。池塘离阿顿距离并不远,如果抓紧点一会儿就能走到。这个地方是神圣的,也可以说是可咒的,就看你怎么看。没有人敢冒犯那些经常光顾这里的神灵。只有姬热拉例外。她到这儿来获得放松,躲避每日令人生厌的工作,并且和她的妈妈??美丽的姬丝芬达对话。妈妈8年前死了,现在和树林中的精灵们生活在一起。
姬热拉将头靠在苔藓垫子上,闭上双眼。“妈妈,妈妈,您仍然在我心里活着。”
微风轻轻地吹动了树叶,这一定是对姬热拉的回答了。她睁开眼睛,脸上的微笑却罩上了一层不幸的阴影。
“我想您知道爱尔坎加领主已经死了。我希望每天早晨他能被您唤去,为您洗脚,每天晚上为您献上蜂蜜酒。”
她怀疑精灵们是否有脚要洗,人死去之后也肯定尝不出蜂蜜酒的滋味了,但姬热拉想灵界肯定有类似的东西存在。阿尔顿死去的领主应该侍候姬丝芬达以补偿她生前对她所做的孽。她对别的人也不比对姬热拉的妈妈好多少。就是在死去的时候她还给阿顿的人们留下一堆解不清的麻烦。
“麻烦要来了。”她叹息一声告诉她的母亲。“我能觉到它向我们走来了,更近了,马上要到了。”
是的,要有麻烦,但不是现在,不在这里。现在这里是开满野花的草地和密林里清爽的浓荫。现在这里只有神秘的池塘在变幻着甜美的巫术,既温暖,又单纯,如同广阔的蓝天上进行着魔术表演。
池中的水泛起涟漪似乎要确证这恶兆。这里是开满野花的草地和密林的浓重而轻爽的阴影。这些魔术姬丝芬达都已教会她的女儿。所有这些魔术姬丝芬达只用一句话,一段充满曲子和手指轻轻一弹就可以做到。可惜的是姬热拉不是一个像她妈妈那样出色的女巫。
但是人们并不这样看。上个星期马厩总管的老婆逢人便说,姬热拉如何驱除了附在她儿子身上的恶鬼。其实姬热拉为小孩的皮疹敷用的繁缕叶子作成的膏药并没有什么魔力,但病好了之后,那位贤妻良母认定是姬热拉的巫术使她儿子恢复了健康。姬热拉对母亲制草药的技术比巫术继承得好得多。
温暖的水好象渗进了姬热拉的汗毛孔,把她身上积压的紧张释放了出来。她该回到村里去干她的工作了。晚饭时间近了,爱孟特露达有可能发现她不在厨房。要是这厨娘知道是别人在烤肉,剥榛子壳而她却在林子里闲逛,她难免要挨顿骂的。但今天确实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召唤她到这里来,也许是姬丝芬达的神灵。也许是这池塘施了魔法。树林中有一种奇怪的期待,姬热拉几乎看见头上的树叶为这期待轻轻地抖动着。
期待什么?如果她有姬丝芬达的巫术才能,她会得知这些看不见也听不着的东西。但她只是一个仆女兼郎中??也是一个连一句见效的咒语也发不好的女巫。
姬热拉闭上眼睛,在回村庄领受责骂前享受最后一刻的宁静。寂静笼罩了她,她感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渐渐放松。上午时因不断地从厨房往猪圈倒脏水而酸痛的肌肉开始恢复,数小时不停地在织机上操作的疼痛的手指也渐感舒适。她的身体好象变轻了,失重般飘浮在温暖的水中。
在这种舒适中,她进入了幻觉。
明亮的铁甲反射着阳光。沾满鲜血的剑在空中挥舞砍动。两个人在互相砍杀。他们的兵器刺耳的撞击声盖过了人们狂野的喊杀。姬热拉穿着她从未穿过的名贵的衣服,独自坐在田野尽头的云端观战,到处是血和汗的味道。尽管坐在远处,她仍然听见武士干涸的喉中粗重的喘气声。姬热拉的表情恐惧而绝望。人群的喊杀声听起来像是鲜血的狂吼。一个武士朝她转过身来,目光如同长矛要刺穿她,那高大、挺拔、骄傲的武士高举起他的剑向她砍来,剑锋几乎要触到她了。姬热拉感到生命的希望正散开去,如同一只杯子被打碎时水洒落在沙土中一般。
这时起了一场大火,吞噬了一切,只留下惊恐。世界又还原成了闪亮的红色和橙色。热浪炙烧着她的皮肤和头发。连她的心也着了火。
姬热拉在水里喘息挣扎。但当她睁开眼睛时恐惧立即便消失了,因为她看到四周仍旧只是湿润的绿色草叶,草上垂着水气凝成的水珠,池塘的水面因她惊恐的搅动而激荡着,但水面上仍有浓密交错的树枝投下的阴影。她再次浸入水中,因刚纔被烈火炙烤的景象而颤抖,心怦怦地跳动,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去。
那景象一直是这样的。它会在她梦中或心无所系的时刻到来。盔甲闪着阳光,两个人在搏斗,接着便是吞噬一切的大火。她头一次经历这种恐怖是在爱尔坎加死的那天夜里,打那以后她已经有三次这样的经历,惊慌,大火熊熊燃烧,然后是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但姬热拉害怕它是真的,至少将会变成真的,因为在姬丝芬达传授给她女儿的巫术之中,只有幻象中预见未来这一点姬热拉完整地继承了。
一声柔和的嚎叫转移了姬热拉的沮丧。她眨了眨湿淋淋的眼睛,于是微笑起来。一只动物正从浓绿的林地中灵巧地跑来。
“赛尔沃”。
那只银灰色的狼到池畔蹲下来,好奇地斜着脑袋,似乎想要听懂姬热拉说些什么。
“欢迎你,朋友。我现在正想看到一张友好的面容。”
赛尔沃张着嘴,垂着舌头,像在微笑。
“自从我上次看到你,你又长大了。你已经不再是一只小狗了,是吗?漂亮的小家伙。”
好象是要反对她,那只狼站起来,发出小狗一般的叫声,弓起身子,发出玩耍的邀请??前腿平放在地上,臀部高高拱起。
“你骄傲什么?”姬热拉笑着问。她掬起一捧水向着狼泼去。如同一团水银一闪,那生灵轻捷地躲开,沿着池岸神气地走动,垂着舌头,琥珀色的眼睛闪亮着。
“我今天不想跟你在树林里捉迷藏了,小家伙。如果你想玩,就得把自己弄湿。”
赛尔沃渴望地看着姬热拉。
“进来吧,傻瓜,一点不会伤着你。”
那狼用爪子碰了一下水面,像被火烧了一下似地迅速收了回去。
“进来呀,小王子,我教你游泳。”
狼的耳朵紧贴在头上,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伸进水里,接着,又一只脚也进去。
“这就对了,亲爱的。”
现在四脚全在水里了,赛尔沃满带疑虑地嗅了嗅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