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热拉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跌坐在凳子上,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她所要求于生活的只是她和她周围的人的和平与安宁,可自从爱尔坎加死后她得到的却总是争斗。她曾以为今天一切该结束了,可是还有更多的麻烦在等着她。
这时,它又来了。在紧闭的双眼里,她看到血与火在燃烧,刀与剑在撞击,死亡之歌在回响。她感到失望和恐惧混合的酸涩味道。
命运按着它自己的鼓点不可抗拒地前进着,不管她、阿德琳达,甚至鲁特加怎么做。她其它的幻觉都成真了,这一个也不例外。
第二十二章
当晚些时候鲁特加终于来到诊所清洗、缝合伤口时,姬热拉被阿德琳达的话弄得神情恍惚,忘了和她丈夫之间的烦恼。她拿不定主意是否把这件事告诉他,如果鲁特加知道阿德琳达在谋害他,刀子就会和阿尔汉一起坐牢。姬热拉不愿看到自己的祖母落得如此下场,她要严密地监视阿德琳达。姬热拉发誓,既不让鲁特加,也不让祖母遭到不幸。
“你今天晚上心不在焉,”鲁特加说,“你的脑子留在那外神秘的池塘边,当心别把我的胳膊和肋骨缝到一起。”
“我不会那么不小心的。”她答道,“不然谁来用他的剑保卫我们的家园呢?”
“你的话比我的剑还要锋利,我猜你还在生气。”
姬热拉哼了一声。
“我很抱歉今天早上使你尴尬,姬热拉。”
“可你还会这么做的。”
“如果我必须这样做。”
姬热拉叹了口气,“你总要做你必须做的事。”
她回过头来专注于自己的工作,鲁特加并没有像阿尔汉那样挣扎叫唤,但这可能是姬热拉对她丈夫比对那反叛者更小心。
“你这么快就不生气了,”鲁特加怀疑地说,“今天下午你的目光像要把我撕成碎片,要把我缝合在一起你这点儿线根本不够。”
姬热拉笑了,“你身上的窟窿已经够多了。”她打上最后一个结,用酒精清洗他的新伤口。“你没有杀阿尔汉,我很高兴,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让他在监狱里呆上足够的时间,反省自己的罪恶,然后看能不有派上点用场。”
“他不是一个坏人。”
过了一个星期,阿顿又恢复了往常的景象,参加婚礼的客人们开始离开,国王的使节凯尔温主教和卢修斯伯爵留下来体察民情。战争终于结束了。阿尔汉在狱中煎熬,等待着鲁特加的好心情。他手下的人,总共二十三个,都得到了鲁特加的赦免,参加到城堡的日常事务中,就像他们从未离开过一样。许多人加入了鲁特加的部队。有一个回到了铁匠铺,干起了随阿尔汉出逃之前的营生,当了托马斯的助手;还有几个到处找差事养活自己,准备到春天重操犁耙,下地务农。
几个反叛者和鲁特加的人一起把留在叛匪营地的女人和两个看守营地的武士接回城堡,麦特鲁德、弗雷达和格露达很高兴能回到城堡,两个撒克森武士也像他们的同伴一样效忠了鲁特加。
姬热拉觉得这暂时的和平似乎要永远持续下去了,她的人民看上去很幸福,鲁特加的强大足以赢得他们的信赖,他的公正足以赢得他们的尊重。在必要时他也是无情的??姬热拉从痛苦的经验中已经领教过了??但他对所有的人都是公正的,无论是撒克森人还是法兰克人。罗萨请求鲁特加允许他去维尔登和那里的主教商量作教士的事,鲁特加很快就答应了。鲁特加为了表彰伊奇的忠诚,把斯特林赐给他作为食邑。法兰克和撒克森武士都打趣说,阿顿满足不了大熊惊人的胃口,所以要到斯特林去抢夺大家的粮仓。大熊听到这个笑话只是咆哮了一声。
姬热拉才作了两个星期鲁特加的妻子,和平就在一个风雪之夜被打破了。高恩特神父的妻子希尔达,在两天痛苦的净扎之后,产下了一个可怕的畸形儿。它整个下颌都没了,脊柱严重变形,出生后几分钟就死了。一天后,姬热拉刚离开希尔达床边去厨房给她取点儿汤,那不幸的女人就把她丈夫的餐刀插入了自己的喉头。
牧师立即把这场灾难归咎于姬热拉,他可怜的妻子尸骨未寒,牧师便愤怒地谴责姬热拉一直对希尔达怀恨在心,他说这女巫曾在他愚蠢的妻子怀着孩子的时候引诱她喝下一些毒药,他妻子已经在死前向他坦白了姬热拉的罪恶。他还听见姬热拉在为希尔达接生的时候嘴里念动毒咒。他嚷嚷着直到鲁特加打断了他的昏话,把姬热拉从这可怕的一幕拉开。
那天晚上,半梦半醒之间,姬热拉又见到了那幻象。她闻到了血腥的气味,听到喊杀声和尖叫声,感到了火的热浪,感到了失望、幻灭和恐惧。鲁特加的声音在远远地召唤她,恍惚飘过她的梦境,宛如油从水中滑过。他的耳光在她脸上留下的火辣辣的刺痛把她带回到现实的世界,她的眼前浮现出他的脸庞,他正皱着眉头看着她。
“抱紧我!”她哀求道。
即使鲁特加有力的拥抱,也不能完全驱除她内心的恐惧。不知在何时何地,她的幻觉就将成为现实。
第二天早上希尔达的尸体在城外的小柴堆上焚化,她的丈夫拒绝为她祈祷,因为她是自杀,对于他来说,这就剥夺了他获得上帝怜悯的机会。那个可怜的婴儿没有和他母亲一起火葬,因为他的尸体在当天晚上就不见了。这个畸形的怪物被魔鬼们带回地狱去了,他们把他们在世间可怜的同类带走了。
姬热拉竭力不去理会高恩特神父的咒骂,她站在血地里看着柴堆向天空喷射着火焰,说服自己体谅牧师失去亲人的悲哀。他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希尔达,在她为他生的孩子中,只有一个活过童年,而现在他再生一个孩子的希望也被残酷地剥夺了。然而,姬热拉仍想用鞭子抽他,他诬赖她对这场悲剧负有责任。她给希尔达服用的益母草不过是用来给女人减轻痛苦的一种补药,在希尔达最痛苦的时候她为她哼的歌对希尔达也没有丝毫的害处。
即使姬热拉在耍弄巫术??就算她想这样做??这种巫术也不是邪恶的,她不会让魔法玷污她的灵魂。然而由于高恩特神父的谴责,那些一起给希尔达送别的人??那些她所熟知的人们??现在都惊疑地看着她。她走回城堡时,身后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然而最糟糕的还在后头,在诊室里等着她的是希尔达的孩子僵直的尸体,身上还凝结着他出生时的血块。姬热拉已经习惯于看到各种死亡的恐怖,习惯于各种令人作呕的排泄物和各种丑陋的畸形和残废,但眼前这个畸形的婴儿所包含的刻毒是她从未遇到过的。当她见到帆布床上那具可怕的尸体时,她平生第一次尖叫起来。
鲁特加和罗萨很快赶到,两个人站在门口,一下子呆住了,他们看到帆布床上的尸体,脸色唰地变白。
鲁特加首先清醒过来,“把它弄走。”他命令罗萨。
鲁特加在姬热拉面前弯下腰,以便在罗萨拿走那具尸体时挡住她的视线。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哀号哭泣,只是紧紧抱着他,借助于他的力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对不起,”她在他的胸前嗫嚅,“我只是……我……”
“别说话,”他抱起她,“你总是照顾别人,帮助别人,作为回报,你也该得到一次照料。我要你到我的房间去休息,喝一点你自己酿的药。”
姬热拉沉浸在鲁特加温暖的怀抱里,可是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她的心头。她能够感觉到牧师的仇恨像毒气一样在诊室里徘徊,她毫不怀疑是他把那小可怜虫放进来的。她知道她的安宁就要结束了。
仅仅一天之后,姬热拉害怕的事情就变成了现实。鲁特加在马棚里检查一匹生下“追魂”的母马,凯尔温主教从走廊里蹋着满地的草料,带着神圣的威严走进来。
“你是一个很难找的人,我的主人。”主教说道。
“是吗?”
“可不是吗,我以为你在大厅里,可你不在那儿。”
“我在这里。”
“幸运的是阿德琳达女士告诉我到马棚来找。”
“您真是幸运。”鲁特加说着,叹了口气。
“我找你有很重要的事情,我的主人。”
“什么事?”
“我想我们应该换个地方谈谈。”
“马不会说话,母鸡也不会多嘴。阁下,你想说什么?”
主教撇了撇嘴,把两手合在貂皮斗篷下面。鲁特加感到从他嘴里不会蹦出什么好话。
“你对你妻子了解到什么程度,我的主人?”
鲁特加诧异地扬起眉毛,“姬热拉?”他慢慢笑起来,主教的脸有些红,“我非常了解她,正像丈夫了解妻子一样。你为什么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