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特加举起双手好让伊奇把厚重的胸甲从他头上套进去,然后把战袍拉下来盖住他的大腿。他用了一个不眠之夜向上帝、圣人,甚至魔鬼祈祷??只要能帮他解决眼前的矛盾:他是服从对国王的义务,还是服从内心的愿望呢?答案总是同样地痛苦、尖锐而清晰:他对国王起过誓,他的荣誉系于国王,他必须战斗。他祈祷上帝无论如何在这场疯狂中怜悯他们所有的人。
伊奇猛地拉了一下皮带,将盔甲两边收紧。“你应该告诉凯尔温那个老家伙把他伪善的鼻子插到他的屁眼里去,叫他别多管闲事。”
“凯尔温只是一张嘴,”鲁特加说,“他只是国王的代言人。国王把自己看作十字架的庇护者,决心消灭异教徒和巫术。”
“他是想用这件事考验你的忠诚,因为你已经得到了权力和自己的土地。他是个狡猾的魔鬼,只有他会干出这种事。”伊奇气愤地说。
“我从十二岁就效忠于查理,”鲁特加平静地说,“国王征兵时我继父把我送去送死,是查理教我怎样打仗,怎样生存,我一直追随他左右,我不能背叛他。”
伊奇嘟囔着骂了一句:“可你会背叛姬热拉!你忘了只要是巫师都要被处死吗?”
鲁特加没有忘。他也没有忘记姬热拉对他意味着什么,没有忘记姬热拉那温柔的眼睛,甜甜的笑颜。她的魅力能让狼从森林里走出来,能把一个孤独的武士从他为自己建造的牢狱中解脱出来,能对一个为诋毁她而战的人微笑??正是这个男人,作为她的丈夫,本应为她而战。鲁特加处于极度痛苦和矛盾之中。
“事情不会糟到那一步的。”他平静地说。
“什么使你这么乐观?”
“上帝不会这么残酷的。”
伊奇摇摇头,“恐怕你过于相信上帝了,他竟然让高恩特和凯尔温这样的人作牧师。”大熊瞇起眼,仔细端详了鲁特加一会儿,他突然笑了,“难道你打算跟上帝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鲁特加看到伊奇眼中的神采,显然大熊已经猜出鲁特加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鲁特加希望大熊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早上天色灰暗,冷风嗖嗖,姬热拉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浑身发抖,在安托尼乌斯和加斯东的押解下走向决斗场。他们谁也没有用手抓她,但都保持着警惕,怕她会随时逃走,他们心想她或许会变成一只小鸟飞走。然而姬热拉并不想逃走,逃跑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她的生活已经失去了控制,正在滑向一个恐怖的深渊。
她在用最后的时间祈祷??她向阿顿的神祗们祈祷,向基督教的上帝祈祷,向大地母亲和她自己母亲的灵魂祈祷。为了阿顿,为了罗萨,为了她自己,但更多地是为鲁特加,她向所有的神灵祈祷。姬热拉又一次被利用了,这次是被一个她从未谋面的人,一个远离阿顿的宫廷里的国王。查理把她当作一把锋利的矛,让鲁特加在痛苦中挣扎。她不能想象一个领袖会如此残酷,她从未理解过那些发动战争的人所要求于他们自己和别人的东西。
走向决斗场的路似乎无穷无尽。姬热拉但愿她的心能像她脚下的地面一样冰冷,她希望自己麻木不仁。在她前面是一个平台,她将在那儿看到自己的命运如何决定。那后面是一个更高的平台,法官们已经在那时故土立夏,阿德琳达也和他们一起坐在中间稍偏的位置??那是为阿顿的女族长设立的荣誉位置。她祖母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但姬热拉把脸转过去。昨天晚上当阿德琳达到牢房去的时候她才明白,这老女人也在利用她。
老女人一度用近乎怜爱的目光看着姬热拉,称赞她在法庭上没有流泪,表现得很镇静。“我早就知道我的一个孙女会在这场斗争中为我所用的。”她说。
姬热拉没有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太累了,再也消耗不起精神。她之所以没有流泪,与其说是出于勇敢,倒不如说是无泪可流。
阿德琳达自己说出了答案:“你有机会利用自己的地位把侵略者从阿顿赶出去,你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我是来给你鼓劲的。一个血管里流着我的血脉的女人必须知道,她只能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姬热拉叹道。
阿德琳达几乎是疼爱地抓住她的手:“你将扮演一个角色,孙女。你将成为一个伟大的人。阿顿的男人都是羊羔,可是女人是坚强不屈的,女人才有勇气自我牺牲。现在你将成为阿顿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雄,别让你的人民失望。”
老女人像往常一样昂首挺胸地离开了牢房,留下了这些谜一样的话。现在她正在高台上朝姬热拉微笑,她的笑令姬热拉感到害怕,而不是增添她的勇气。
姬热拉面对着法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竭力保持着尊严。她朝鲁特加瞥了一眼,这一瞥险些打破她努力保持的平静。他面向法官,和罗萨站在一起,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令人望而生畏,宛如地狱的守护神??罗萨曾这样称他。姬热拉想走过去为他减轻内心的折磨,尽管他用钢铁般的外表掩饰着一切,她仍能感觉到他的痛苦,那痛苦就像是在撕她自己的肠,裂她的肺。她为他担懮,为罗萨担懮,为她自己担懮,她母亲并没有教给她任何东西、任何咒语、任何魔法,能在今天帮助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克罗纳讲了一段冗长的话,他的话在姬热拉脑子里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她只听到他宣布决斗开始。当鲁特加和罗萨走到场地中央时,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在决斗者举起的剑刃上燃起猩红色的火焰。姬热拉突然明白,她那恶梦般的幻觉终于变成了可怕的现实。她的耳边回响起金属的撞击声,鲜血很快就会在演练场冰冷的地面上洒下。这一切在她脑海浬早已重复多次。她的幻觉里那些无名的决斗者的面孔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第二十四章
如果上帝是站在姬热拉一边的话,他一定是不急于表现出来,鲁特加又一次逼退罗萨的进攻时心里这样说。这小伙子打得很出色,比那天为捍卫他自己生存权力的那场决斗打得还要好。可惜他仍不是鲁特加的对手。鲁特加每一剑都像是击在罗萨心上,鲁特加能看出来。汗水从罗萨脸上淌下来,和鲜血混合成一条红色的细流。鲁特加第一次进攻打掉了罗萨的头盔,在他头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带着鲜血、汗水和义无反顾的决心,罗萨看起来本应像一个武士,可他仍像是一个牧师。他本该在一星期前按计划去维尔登的。
鲁特加让过罗萨刺过来的一剑,挺身再次发动进攻。一瞬间,鲁特加觉得罗萨和他妹妹很相似:短短的、笔直的鼻子,高高的颧骨,线条分明的下颌,眼睛里那与生俱来、无所畏惧的勇气。突然,鲁特加眼前出现的是姬热拉的脸,而不是罗萨的脸。
鲁特加被眼前挥之不去的幻觉惊呆了,一时间分散了注意力。罗萨一剑刺中他,剑击在盔甲的铁片上弹了回去。鲁特加重又提起精神,向前猛攻,剑雨点般地击在罗萨的盾牌上,罗萨踉跄着后退。围观的人们已经看出决斗的胜负,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那致命的一剑落下来。
鲁特加放慢了他的剑,他不能杀罗萨,他不能让姬热拉死,这致命的一剑下去两人都会死。鲁特加是出于本能作战??胜利高于一切,但这是一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赢的战斗。上帝在天堂里是怎么想的呢,让他如此接近胜利。
鲁特加能想象到此刻姬热拉就像她刚走进决斗场时那样,穿着那身惨白的长袍,像是一只用作牺牲的羔羊。她坐在场地一端的平台上,在法官们坐着的高台下面,安托尼乌斯和加斯东神情严肃地坐在她的两边。她的脸色灰暗,眼睛红肿,好象刚哭过,但她挺起胸脯骄傲地坐着,毫不回避鲁特加的眼睛。当克罗纳宣布由上帝来决定她的命运时,她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睛里没有责备,也没有乞求,但透过那双眼睛他看不到往日的笑意,只看到了深深的悲哀。
白雪覆盖的演练场在两个决斗者的脚下搅成了一摊烂泥。鲁特加厚重的盔甲和衬衫下面已是汗流浃背,他心跳加速,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让罗萨再次反击,罗萨还不肯认输,他听见罗萨发出的重重的喘息声。鲁特加用两眼的余光瞅瞅姬热拉,当鲁特加没躲开罗萨一个漂亮的击刺时,姬热拉一下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被两个武士按住了。鲁特加能深深地感受到她的恐惧,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两个在她面前决斗的男人,甚至是为那个为证明她有罪而决斗的人??不是怕他,而是为他担惊受怕。鲁特加不知道他对此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坚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