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汉皱了一会儿眉头,然后笑了:“你是个好人,我的主人。可是国王怎么办?大概这次该轮到你被抬上柴堆了。”
鲁特加狡黠地一笑:“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比你做得更好。”
“走着瞧。”
“现在我要把姬热拉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主人。夜晚很安静,可没准儿什么时候会用得着我。”他笑着说,“别让人说阿尔汉又错过了一桩来劲的事儿。”
阿德琳达独自坐在屋子里,眼睛盯着漆黑的墙。油灯的灯芯发出的微光在黑暗中摇曳,火盆也快灭了,但这老女人懒得过去添煤。黑暗是她的朋友,阿德琳达希望永远这么黑下去,即将到来的黎明会带给她一些无法面对的东西。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为自己的力量感到自豪,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看着自己的孙女被活活烧死。
自从姬热拉到城堡来寻求庇护那时起,阿德琳达就一直看着她长大。渐渐地,一种夹杂着嫉妒的怜爱,取代了她对爱尔坎加这个私生女的蔑视。许多年后,这种怜爱又变成了一种她不能自主的感情。这女孩像所有带有阿德琳达家族血统的人一样,举止彬彬有礼。她不让恶劣的环境把她压倒,她不让别人欺负她,甚至阿德琳达也不能欺负她。鲁特加来到了阿顿,姬热拉看到她的机会来了,就迅速施展手段达到了权力的顶峰,阿德琳达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想到命运对于姬热拉残酷,阿德琳达的心隐隐作痛,可姬热拉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果她听从了阿德琳达的建议,她早已成为她的人民的救星,可是她太软弱。现在她要用她的死来解救她的人民了。撒克森人不会对杀害他们圣女的暴行无动于衷,不会容忍对撒克森人生活方式和撒克森神祗的侮辱,他们将奋起推翻法兰克人的奴役,姬热拉的血不会白流。
阿德琳达叹了口气,僵直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身体很疲惫,可她知道刀子不能休息。她走到火盆旁,把手罩在烧红的煤块上,直到疼痛使她抽回手来。明天对于姬热拉来说,这样的痛苦会大上一千倍。那个该死的主教决定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处死姬热拉,她曾对高恩特神父说最好把姬热拉公开吊死,但是凯尔温,那个趾高气扬的主教她却管不了。对高恩特她能操纵,就像她指使她告发姬热拉一样,对于凯尔温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凯尔温这头蠢驴没一点儿脑子,姬热拉的死将成为一个导火索,激起撒克森人如潮的愤怒,起来捣碎他尊贵的教会和国王。
这是一个小小的、却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导火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阿顿必将觉醒。姬热拉必须死,阿德琳达能够忍受这个结果。但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孙女被活活烧死,命运不能对她这个风烛残年的女人要求太多,阿德琳达的牺牲到此为止。
她重新点烧油灯,穿过点着火把的走廊来到姬热拉那间小小的诊室。没有了姬热拉,诊室显得阴冷而毫无生气、弥漫着草药刺鼻的气味和潮湿的石墙散发出的霉味。摇曳的灯火照着摆得整整齐齐的瓦罐和瓷碗,阿德琳达在其间寻觅,终于找到她想要的东西。然后她开始用熟练的动作煎药。
老女人温柔地呢喃着,仿佛姬热拉就是她罐中的草药,能听到她说的话,感觉到她的触摸,体会到她的一片苦心。“这样会好受些,我的孙女,你不会乐意看到法兰克人奴役你的人民的。”
药终于煎好了,她把药倒进一个皮酒囊里,那里面盛着阿顿最好的酒,姬热拉应该享用最好的。然后她把皮酒囊搭在肩上,藏在斗篷底下。
火把只延伸到走廊的尽头、庄园的大门外,庄园的孩子里却是一片漆黑,阿德琳达几乎找不到通向姬热拉牢房的路。她没有看清迎面走来的三个人,和他们撞在了一起。
阿德琳达尖叫起来,同时响起几句男人的粗话,然后他们认出了彼此。阿德琳达瞇缝着眼盯着三个人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他们要干什么。
“你们要把我孙女带到哪儿去?”
“走开,老婆子,这不关你的事。”只有鲁特加才敢这样对她说话,他一只手搂着姬热拉的胳膊,另一只手把剑插回剑鞘。阿德琳达的心往下一沉,意识到她致命的失误,她没想到这个法兰克恶魔竟然如此迷恋姬热拉,不惜背叛他的国王。
“你违反了法庭的判决和国王的法律,你算什么领主?”
阿尔汉走上前:“老婆子,别挡我们的道,自找麻烦。”
“阿尔汉!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个叛徒!”阿尔汉也背叛了她,这个最坚强、最忠实可靠的撒克森人,也向敌人投降了。“你放弃了,阿尔汉,就在我们要成功的时候。”
“这里根本不会有什么成功,阿德琳达。”
男人是多么无耻啊,当需要他们作出牺牲时他们就退缩了,当斗争进行到最残酷的时候他们就逃跑了。
“阿尔汉,你和所有其它男人一样,是个懦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配作撒克森人的领袖。还有你!”她朝鲁特加啐了一口,“你以为你是这儿的统治者吗?一个把情欲置于对国王的忠诚之上的男人,呸!男人的脑子长在大腿之间,像男人的生殖器一样容易萎缩。你们一个也不配统治阿顿,一个也不配!”
即便是现在,这些傻瓜还以为她只是一个没用的、无关紧要的老太婆??一个年老珠黄、失去了女人唯一功能的老太婆。或许他们的看法已有些改变,她觉察到鲁特加瞇起的眼睛里射出的寒光,和阿尔汉脸上浮现的疑云。
“是你,”阿尔汉半信半疑地说,“你这个恶毒的老婆子,是你,对不对?那是你自己的血脉,自己的孙女!你现在还想害姬热拉。”
阿德琳达胸中交织着自豪和内疚,阿尔汉终于懂了,那法兰克人也终于懂了。她是一个坚强的人,他们以为她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可她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坚强。
“当然是我,你们这些没骨头的无能的白痴。我总是做我必须做的事。自从我丈夫死后,我比这块土地上的任何一个男人更有资格统治阿顿。”她转过身,举起手,造作地招呼几个走进院子的早起的人。托马斯从铁匠铺里出来给他的炉子添煤,一个女人打着呵欠把小鸡从笼子里放出来,三个士兵抱着柴禾为姬热拉准备火刑刑场。他们一个个停下来,看着招呼他们的阿德琳达。“你们都听我说,你们愿意接受这些小人、这些没骨头的太监统治吗?还是你们希望有一个强有力的人作你们的主人?”阿德琳达问道,她要他们说她是他们真正的领袖,是撒克森人最后的希望。他们会在她身边团结起来,他们必须这样做,因为他们是撒克森人。
“我比任何人都坚强!”她对他们说,“我为了让撒克森人继续统治撒克森的土地,甘愿牺牲两个孙女,我有这样的勇气!你们这些大男人里谁有勇气作出这样的牺牲?谁?!”
她用手指指着鲁特加,仿佛这就是命运之神的手指。“你!”她把所有的愤怒集中在这一个词里,“你为了得到阿顿和罗萨决斗,和阿尔汉决斗,可我才是阿顿真正的统治者,和我决斗吧!我比他们,比任何人更有资格和你决斗,因为我是唯一有资格统治这儿的人!”
上前阻止她的不是鲁特加,而是叛逆阿尔汉。他伸出手,仿佛她是需要搀抚的老太婆。她环顾四周,期待她的人民为她辩护,向她欢呼,她应该得到这些。可她见到的却是麻木的眼神,和对她的怜悯、轻蔑、厌恶和恐惧。他们不懂,这些蠢货,他们不懂。
“阿德琳达,”阿尔汉平静地说,“跟我来。”
没人起来拥护她。阿德琳达的心被痛苦的潮水淹没,她彻底绝望了。没有人能战胜她!她是一个强大的人。如果姬热拉不能牺牲自己唤起民众,那么就由她来做这件事吧。她撩开斗篷,把皮酒囊举到唇边。
姬热拉挣脱鲁特加的怀抱扑向她的祖母,把皮酒囊从阿德琳达嘴边打掉。她本能地知道阿德琳达在拂晓前来到这儿,藏在斗篷下面的不会是普通的药酒。
“太晚了,”阿德琳达说,她两眼的光芒黯淡下去,看起来又和平常一样了,“这本来是我带给你的礼物,孙女。我想让你死得舒服些。我从没为自己家里的人设计这么残酷的命运,相信我。”
“我相信。”姬热拉的心在痛苦地抽搐,她看见这老女人嘴里唾沫直飞,眼里闪耀着疯狂,已经失去了理智。阿德琳达这些年来顽强保持的自制力崩溃了,取而代之的是疯狂。“酒里是什么,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