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汉嘴里骂着,将头砸在桌面上。“他好多年不麻烦我们了。我还希望着他忘记阿顿的存在呢。”
“只要我儿子向他交纳物品,派我们的青年去为他们打仗卖命,他就不动我们。现在阿顿的统治者不再向侵略者屈服了,这魔鬼就又来了。”
“姬热拉!”阿尔汉紧张地头号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在问姬热拉看到的幻象。阿顿的人们都知道姬热拉能看到幻象,但极少有人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在这世界上,人们最好不要问将来的事。
“我看到了男人们在战斗??但只有两个人,是在可怕地决斗。我看见盔甲反射着阳光,血流着,最后??是火。我不知道这战斗是不是我们和法兰克人在打,主人,但我知道明天要来的敌人是可怕的人。今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一群强悍的武士和他们的头号领,一个怪物一样的巨人。那个抓住我的武士觉得阿顿的守军不堪一击,大战前夜他还像一个没事的婴儿一样睡觉。我被带进他们的营地时,看到他们把剑磨得像剃须刀一样快,长矛的锐头简直能像针扎进布里一样刺穿人的身体。他们自己为之间说话都是法兰克口音,说到撒克森三个字时,都带着咒骂。”
“是国王的人。”阿尔汉按着脑门子长叹一声。“我们的战士有战斗的热情,但有几处工事不坚固,尤其是西边的木栅。我们无法守护村庄和农田……”
“我让蕾特佳去村里报信了,他们会藏起来的。”
罗萨提醒道:“要是法兰克人攻不破我们的城墙,他们会毁坏田野,屠杀牲畜的。我们最好还是投降,向国王派来的这个领主宣誓效忠吧。”
“叛徒!”阿德琳达啐一口。“这是撒克森的土地,由撒克森人统治着。你要像你父亲那样把它交给侵略者吗?”
“奶奶,八年来法兰克王从未放弃对阿顿的要求,我父亲主动投降是要换来和平与保护,他死时将阿顿传给了一个反抗国王的人,一定是胡涂了。”
“你觉得自己被你父亲欺骗了!这就是你这样大放厥词的原因。”
“我父亲知道我不愿统治这块土地。”
“那你就是傻瓜。土地就是权力。撒克森人的土地就是撒克森人的权力。”
“阿尔汉,”罗萨恳求着,“要是反抗,你会把我们带进一声不可能打赢的战争。想想将要无辜死去的人们吧。”
“我们要保卫阿顿,”阿德琳达大声说。“如果有必要,我们会战争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
姬热拉觉得阿德琳达对别人的血有点太慷慨了。从阿尔汉红润的脸上忽然扭曲的表情中,姬热拉猜想他大概也有同感。
“在战斗中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只不过让诗人们多了些词句而已。我们要抵抗,但如果形势对我们不利时,我们就躲进森林,骚扰敌人,直到最终夺回阿顿??就像我们从前一样。”
姬热拉不禁打个寒颤。更长期的袭击、死亡,后面被敌人追着,女人、孩子、牛和羊,谁都不得安生。想起来就害怕。她好象被命运之手牵动着抬头看了看大厅里高高的窗户,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射进窗户,照在墙上。
黎明就要来了。
第三章
太阳升起来了,万道红霞射在木栅旁的武士们身上,如同着了火一般。姬热拉扒住木栅,头伸进两根圆木之间的缝隙里,瞇起眼睛看着那耀眼的光芒。
“他们正朝这里走吗?”岗塔尔问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喘。他站在姬热拉的一边。老德拉达站在她的另一边。在她们旁边的还有厨女佛里德琳,马童卢尔夫,以及烧火的吉兰和阿特露达,大家都像姬热拉那样从栅栏的缝隙里朝外看着。
“他们会来的。”姬热拉说。
敌人果真来了,在前面举着他们的旗帜。
他们如同从地狱烈火中浮起的魔鬼一般,在耀眼的阳光里骑着马走来,在火焰一般的猩红色的阳光中,他们的轮廓还有些飘忽不定。红色的光线从盔甲的铁片上,长矛的铁头上,战斧锋刃及明亮的圆盾牌上反射出来。真是钢铁一般的战士??钢铁的盔甲,钢铁的武器,钢铁的盾牌,钢铁的灵魂。坚硬的不可征服的,砸碎一切的钢铁。
姬热拉喘不过气来。她感到所有钢铁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血腥味儿充满了鼻孔,耳朵里全是哭喊声??惊惧的尖叫和愤怒的嘶吼。世界在她幻象中的暴烈里倾斜了。她使劲抓住粗糙的圆木才能站直身。
“姬热拉姑娘,你没事吧?”
岗塔尔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姬热拉睁开眼,岗塔尔正焦急地昂着头看着她,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
“姬热拉姑娘?”
“我没事儿,岗塔尔。”
“我能看看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有些发抖。“看个够,孩子。”
德拉达摸索着找姬热拉的手,姬热拉将手放到她手里的进修,这老太太紧紧地抓着它。
“他们来了,”这盲眼的老妇说道。她不是在问,而是用柔顺而肯定的语气自言自语。
“和平过去了。”
“是,老妈妈,他们骑得很慢,故意让我们看看他们的威武。他们知道我已经报信了,现在他们不想袭击我们了。他们想用恐惧征服我们。”
德拉达点点头。“他们会成功吗?”
“他们看起来很可怕,”姬热拉叹口气告诉她。“他们的马又高又大,骑在马上的武士像是下凡毁灭世界的天神。”
“那么,但愿基督保佑我们。”
“他们个子真大!”岗塔尔高叫。“看那些马,他们人人有马。”
“马跨不过我们的城濠,也越不过我们坚固的木栅”马童卢尔夫提醒他,“阿尔汉一只手就能打得过任何一个法兰克人。”
“看那个巨人!”岗塔尔惊讶地喊:“他长得像索尔一般高大。”
“像武顿样健壮。”烧火的吉兰补充道。“他旁边的那人也像天神一样高大。”她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害怕还是由于景慕。
“阿尔汉只要一两下就能把他们打倒。”卢尔夫仍不服气。
阿特露达嘲笑起来,“阿尔汉的战士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像小鸡。”
“敌人看起来总是像凶神恶煞,”德拉达说着自己的看法,“但他们也会像别人一样流血的。”
“我希望能参加战斗。”岗塔尔叫道。
姬热拉忽然觉得很难受,“你以后打仗的时候还多呢,岗塔尔。你得先长成个男子汉再说。”
“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穿皮甲,长着黑胡子的精悍男人从他们头顶的平台上沿着梯子下来。“你们不知道马上就要打仗吗?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傻瓜!”
“我想看看,”岗塔尔求他,“我差不多到打仗的年龄了。”
“要是法兰克鬼子突破了城墙,你这样的小妹妹也得拚命了。现在做个好孩子,把这些女人和小孩子们带到石头房里好好呆着。”
城墙上的人已经开始一边骂着一边向敌人开弓射箭了。姬热拉随着这一群人向石宫走去时,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法兰克人的声音向阿尔汉劝降。这声音她记得这么清楚,再听到时,她不禁抖了一下。劝降招来的是一阵笑声,接着弓弦之声和一片谩骂又开始了。她又感到那阵令她站立不稳的血腥味和恐惧感??还有撒克森人的血和撒克森人的叫喊声。要是那个法兰克首领突破了木栅,就什么地方也保护不了这些反抗他的人了。
姬热拉感到石宫大厅里的气氛比木栅旁更紧张。战士至少可以在战斗中放松一些,他们多少还能掌握一些自己的命运。可是挤在大厅石头墙后面的这些人却只能等待??这比打仗还痛苦。
姬热拉一到石宫,便检查了一遍她从小诊所带来的药品,伤员将被抬到这里来治疗。石宫是要塞里唯一的石头房??平时是领主和他的随从侍卫们居住??到了战时,便是这要塞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我看见你把药都带来了。”一直在踱来踱去的阿德琳达停下来,长久地注意着姬热拉。“很好,不出一个小时我们就用得着它们,你放心好了,你……你是个好姑娘。”
她把那只饱经风霜的手在姬热拉胳膊上握了好一会儿,好象还想说些别的什么。但刀子薄薄的嘴唇一直闭着,然后她皱了下眉,又踱着步走了。
姬热拉觉得自己轻轻地微笑了。阿德琳达并不是经常能放下她严厉的尊严。那瞬间的感情流露使她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些柔和,这验证了这老妇人心中的紧张。她从未承认过姬热拉是自己的孙女,虽然从许多细微处??比如一个淡淡的微笑,或心不在焉地在别人胳膊上拍一下,以及那种带着搜寻的目光??她已经看出了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