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姬热拉抓一把野洋葱放进大铁壶里正炖着的一壶野菜汤,几步之外,另一堆火哔哔啪啪地烧着。火上烤着的一只乳猪冒着热气,油一滴一滴地滴进火焰中。下午后半晌很暖和,空气里有很重的烤肉香和刺鼻的野洋葱的味道。野洋葱是姬热拉早晨采来的。
跟着阿尔汉逃离阿顿后的这一星期里,姬热拉每天早晨日出后的几个小时都在森林里采药。她从要塞里带出来的药品太少了。早晨很美,露珠还挂在草叶上,松针也是一排一排地悬着闪亮的水珠。赛尔沃总是跟着她,姬热拉采药的时候它就跟只小狗似地叫着闹着跟林子里的小动物作些打闹的游戏。鸟儿们在树枝上对着唱歌儿,甚至有两天下着雨它们也唱。
每天这些难得的宁静和平的时光使姬热拉没有彻底绝望下去,森林中那令人敬畏的庄严与美丽让她觉得造化之中美好的事物总会持续下去:河流还会流到海浬去,矗立了几百年守护着他们的大橡树还会向上伸展着枝叶承受阳光,河里的水獭还会在岸边嬉戏,小鹿们还在草地上吃草。尽管男人们总疯狂地捉弄自己,世界还是会继续下去的。
露达走过来在姬热拉肩上拍了一下,使她又回到了眼前的环境中来??杂乱无章营地,到处是猪肉和萝卜的味道,还有营地上挖得很浅的茅坑里跑出来的臭味。
“你保证你的那只狼不会在谁不注意的时候咬断他的喉管吗?”
姬热拉看看赛尔沃,它正趴在营地周围厚厚的灌木丛里,大多数日子里它一天能出现两三次,坐一会儿,躺一会儿,如果发现姬热拉不想跟它在树林草丛里玩游戏,它便立刻跑进森林看不见了。
“如果你不伤害它,”姬热拉对这姑娘说,“它不会碰你。”
“是吗?就是它趴在那里睁着一对黄眼珠子不住地东张西望让人害怕,可如果说它是你的,我也不觉得怕了。”她用鼻子使劲闻闻。“那些萝卜和洋葱闻着不错。你在哪找到的?”
“山那边。”
“黑洞里?我听说有小矮人和大个子洞妖住在那里。”她疑神疑鬼地看看锅,好象那些野菜会冲咩她跳出来似的。
姬热拉没有来得及回答她,因为这时阿尔汉带着他的人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赛尔沃实时消失了,像溶化在空气中一般。姬热拉并不责怪它,因为这些撒克森武士们样子很可怕。他们身侧挂着带血的剑,有几个人身上带着伤或肿起来的痕迹,但他们咧着嘴笑,沉醉在战斗的狂热中,他们嬉笑着在露达或是弗雷达身上捏一把,给自己倒上在小溪里凉着的蜂蜜酒。
“我想你们今天是去打猎了。”阿尔汉将沾满血的剑插在火边的泥土中时,姬热拉朝后退了一下。
“是啊,我们今天干得不错。”
“你们剑上是法兰克人的血吗?”
“不,现在还不是。”
阿尔汉的副手,一个叫格里夫的宽肩膀红头发的人,从嘶嘶响着的猪肉上切了一片,小孩子似地冲姬热拉一笑,“我们去了维尔霍恩村。”
姬热拉屏住气,“维尔霍恩?你们疯了?维尔霍恩是撒克森人的,这村子属于阿顿。”
“是的!”阿尔汉答道。“这就是我们袭击它的原因。”他笑的时候嘴唇抽搐着。
“别像往常那样诅咒我们。我们杀的是牲畜,不是人。我们不急着让撒克森人流血,虽然维尔霍恩的人们像绵羊欢迎狼作牧人一样接受了法兰克人。哈!”他因自己聪明的比喻笑了起来。“如果我不是个如此出色的武士,我可以作个行吟诗人。”
“做这种事你还笑!”姬热拉抓住阿尔汉的胳膊将他拖出火边的人群。“你杀了牲畜烧了粮食,我们的人吃什么?我估计你也想把粮食也毁掉的。”
“得了吧,姬热拉,我怎么打仗不关你的事,你在这儿的任务是照顾伤病员和让我们的人心里觉得安生??还有用你的魔法给我们带来胜利。”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她尖锐地说,“我们的人民吃什么?”
“你根本不懂战争,女人!阿顿靠用周围的村庄供应谷物和粮食,如果捣毁他们的给养源,阿顿必将失守。”
“于是你就会统治这些饿着肚子的人们!你将会用饥饿杀死村民和农夫们,而不是用剑将他们杀死。”
“这是战争!”阿尔汉耸耸肩。“人们以前也挨过饿,可阿顿还在这里。”
“你抢劫的是自己的人民,如果他们都反对你,谁还会跟随你?”
“他们将追随阿顿的统治者,不管是谁,就像你这样。用不着你告诉我该做什么,你可以是个巫师,但仍不过是个女人,并且在这一点上你还是个出身不怎么光彩的女人。”
“你这人!”姬热拉怒了,“你只用沾了血的刀剑思考,难道上帝没有给你一颗心和一副脑子吗?”
她大步走开了,受不了他洋洋得意的样子。
“我们并不用剑思考!”他在她身后喊着,声音里带着笑,“至少不像大多数女人说得那样。”
姬热拉厌恶地哼着气,朝自己用松枝搭起的小棚里走去。恩马尔在路上拦住了她。恩马尔头发都花白了,他是姬热拉第一次到阿顿要塞去之前很久就跟随爱尔坎加了。
“姬热拉姑娘……”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是要强拦住她,但随即又收了回去。“小姐……我们不想让你觉得我们是想要破坏自己的村庄和自己的人民。”
姬热拉叹口气,“唉,恩马尔!你不觉得自己抢夺伤害了他们吗?”
他害怕地望着她。无疑,姬热拉想道,他相信她会让他拿剑的胳膊枯萎,或在太阳再次升起以前让他的头发掉光。
“别这么看着我,恩马尔,我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格里卡,也不是雨果,??甚至连阿尔汉也不是。我只是生气为什么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觉得他们非要嗜血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不解地望着她。
他不理解这些,姬热拉知道。男人的世界里没有柔和与仁慈。
那天夜里,姬热拉铺开毯子准备睡觉的时候,小棚的鹿皮门响了。有人在敲门。她撩开门帘,阿尔汉在门外对她微微一弓腰。
“出来跟我说说话,姬热拉姑娘,我得向你道歉。”
她疑问地看着他。
“真的。”他说。
姬热拉放下毯子,一声不吭地跟他来到营地边上的一片树荫中。
“对不起,我下午说你出身不光彩,我不是那意思。”
“这话不好听,但确是真话,阿尔汉,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世。”
“这并不能为我开脱。我当时生气了,我一生气总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月光照着阿尔汉率直的微笑,蓬乱的胡子中嗌着雪白的牙齿。姬热拉不信地看他一眼。她了解他的这种笑容。
“你把我叫出来不只为道歉,对吗。阿尔汉?”
“你真能看透男人的心,”他的眼睛在她脸上仔细搜索了一会儿。像在欣赏照在她脸上的月光。“你看到什么了吗?”
她叹息一声。坐在一根长满青苔的圆木上。“我一次一次地梦见惊心动魄的决斗和燃烧的火焰。这种幻象比我能见到的所有其它幻想都更频繁,更清晰。”
“你幻象中是谁在决斗?”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这个幻象是那么强烈,我相信它跟我自己的命运比跟别人的命运有更大的关系,关于我们这群不幸的人,我看不到任何清晰的幻象,但是我还在努力,为我们大家,阿尔汉。”
“这是你的魔幻法术在说话,还是你的心在说话?”
“我不知道,”她叹口气,“我真不知道。”
阿尔汉来回走了几步,身影一会儿到月光下,一会儿到树荫里,像焦躁不巡的黑色鬼魂。最后他停住脚步。
“我想,你看到了什么并不那么重要。你只要在这儿,人们心里就踏实,他们相信女巫的合作会使他们不可战胜。”
“你不该让他们这样想,阿尔汉,我是个很不称职的巫师,我没有我妈妈那样的法术。”
阿尔汉耸耸肩:“我想你并不知自己有多大力量。”他嘿嘿笑着坐在她身旁,抓起了她的手。“你应该发出咒语打击我们的敌人法兰克人。”
她摇摇头,“在魔幻中作恶,恶就可能进入你的心灵。”
“每个人心灵里都必须有一点恶,不然世界就没意思了。”
他朝她倾过身,手放在她的衣袖下面缓缓地顺着胳膊向上滑动。透过破旧的上衣薄薄的紧身袖,姬热拉感觉到了他的体热,“姬热拉,我们两人的生活都可以更有趣些。”
他的嘴向前要找她的唇时,她往后缩了一下。
他退了回来。“你嫌我丑,拒绝我吗?”
“不,阿尔汉,你不丑,可我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要就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