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阁下。”华特向纪查德恭敬地行了礼。
“潘先生,你好。”
“您也好,今天早上接到您的来函……”
“我们边走边谈吧,潘先生。”纪查德提议道,还没等华特回答他就开始向户外走去。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要运动运动呢?”华特不耐烦的想着,他已经需要他为追赶雷大小姐而发疼的脚作点治疗了,而现在这个纪侯爵还要他走路运动!他赶上纪查德,重新开始说道:“我先前说过我早上接到了您的信函,但是我必须告诉您,很遗憾的,在我努力向雷小姐说明解释,并试图说服她接受您的交易之后,她仍坚决不肯出售雷瀚。”
“她找到其他收入了?”
“不,阁下,”华特叹道,“我向她解释过她的困境了,但她丝毫不被动摇,对她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纪查德讽刺似的瞥了华特一眼。
“非常抱歉,侯爵阁下,我想或许是我考虑错误,我认为她已经能在这一切不幸之后冷静地面对人生的。她几乎是了,但是当我建议她接受您的交易时,她却显得非常气愤,不太像她,不像我先前见到的她。”他略带歉意地说道。
纪查德考虑了几分钟后说,“我愿意等,潘先生。”
“您愿意等?”华特惊讶地重复纪查德的话。
“新任女伯爵多大年纪?”
“十七岁,阁下,到了今年夏天就满十八岁了。”
“而且,就我所知,还备受呵护。”查德冷静地说道。
“她是在这里长大的,我相信她连伦敦都很少去过。”
“那么,该是让睡美人醒过来的时候了,她很快就会发现,一旦她和一位年轻富有而需要头衔的绅士结婚,生活会变得容易得多,同时她也会发现,和其他女人一样,伦敦的生活是多么迷人。她将不需要这么庞大的产业来消耗她丈夫的钱以及她的置装费,而且她如果要在周末找点消遣娱乐的话,这里距伦敦也太远了,她的朋友们也不会大老远来拜访她的。潘先生,她会放弃雷瀚的。”纪查德回头看看雷瀚的主屋和触目可见的玫瑰花丛,和那放牧的照面绵羊、赫里福种牛的数英亩的青葱草地,这个地方既不能打猎,又不能在周末提供上流社会交流联谊。
“她会改变心意的,”他肯定地说道,“一旦她决定要卖,马上跟我连络。然而,如果女伯爵如同我所预期的很快的改变了心意,你可以把书面资料送给我的律师,艾查理律师。下星期我会到美国去,可能会待在那儿几个月。”
“悉听尊便。”潘华特点点头,“但是我不懂为什么您相信她会改变心意呢?”
查德用他深灰色的眸子看了华特一眼说道,“女人都是一样的。”然后转身走向他的随从,随从已经替他的纯种黑色骏马上了马鞍,纪查德的身影很快的消失、远去。
黛丽倾斜着身子,额头贴着卧室窗户的玻璃窗站着,她已经对一切感到灰心、厌烦了,她对突然跑进她生活里的混乱人事感到厌倦,而偏偏它们又不肯结束。就像是她人生的重心偏离了它的位置,而她为人生筑的整面墙开始一块块崩解一样。现在她觉得这墙的粉碎声足以震聋全伦敦的人,她觉得奇怪的是,没人听见或看见这阵粉碎的情景似乎变成了她存在的意义了。
黛丽让冷硬的玻璃把她的思考冻结起来,她的生活在过去九个月以来彻底的改变了,有时候她甚至怀疑雷瀚是不是存在过。那一切都变得好远好远,她父母的死仍然深深刺痛着她的心,丧礼后那两个星期的生活依旧让她畏惧着。
黛丽决然地把这些回忆赶出脑海,她告诉自己,她在这里应该是自在开心的。那真是一个上帝的恩典!她的阿姨在丧礼过后不久就出现在雷瀚,并且坚持不让黛丽独自留在雷瀚,黛丽当时并不想离开,但矛盾的是,她却也不想留下。因为雷瀚也在变,变得太快,快得让她觉得很熟悉,又很陌生。也许就像希妲说的,她需要好好修养一阵子,这个念头促使她答应和阿姨到伦敦小住。但是她发现伦敦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没有熟悉的人、事、物,她觉得雷瀚离她好远好远,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好想家。
“黛丽,亲爱的?”希妲阿姨敲敲卧室的门,黛丽还没应声,希妲就开了门走进来了,“我的天哪!你以为你在参加丧礼吗?”她坚持地把房里的烛台一根根点亮。“哦?”她惊慌的说道,“我很抱歉,亲爱的,我知道这一切会勾起你痛苦的回忆,但是有朝一日你会忘记过去,开始你的新生活的。看看你,怎么还穿着家里的便服呢?”
“我今天晚上不想出去,希妲阿姨。”黛丽沉静地说道。
“绝对不行!你最不需要的就是待在家里,为什么你要把自己锁在这片黑暗之中呢?亲爱的,那不像你,你需要有个晚上出门透透气。好了,你要穿哪件礼服呢?”不等黛丽回答,希妲拿出一件丝质礼服放在黛丽床上,“嗯,就穿这件吧,亲爱的,会很迷人的。我会派爱维来帮你穿衣服,不要还站在那里,该打扮梳装了,彼得已经把车准备好了,我跟舅舅在楼下等你。我们已经有点迟到了,我不希望别人认为我们傲慢无礼。”
希妲拖着丝裙走了,黛丽看了床上精致的礼服两眼,就把头转向窗户,像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子,她把脸贴到玻璃上,看着湿落落的街道。有一辆加盖的马车经过,车上的乘客在春天的暴风雨中安然前进,毫无疑问的,他们是要去参加社交晚会或舞会。整个伦敦的人今晚都要出门,虽然每晚都是这样的,现在是社交活动最频繁的时期,每个人都会受邀参加一些社交宴会。但是黛丽最想做的事,是像她希妲阿姨说的,留在家里,把自己锁在她黑暗的房里。
她需要和人群隔离来疗伤,但是那伤痛却长驻在她心中不肯离去。几个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她的伤口还是暴露在空气中、刺痛着。她父母的死,看着她的家被一些无赖掠夺,送走一切,只剩下几名关心她的人,还得要离家,离开她生长的地方,她唯一的家,雷瀚是她精神的寄托和支柱,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雷瀚的样子,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正值夏天,正是蓝天白云,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她本来应该是戴着宽边圆帽,在花园里游玩采花的,但是现在她却在屋里,孤独的从屋里的一端走到另一端,而传来的都只是她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的脚步声及空洞的回音。此时的雷瀚是空洞、寂寞的,仅存的家具都蒙上了灰尘,它们都是因为被评为价值低下而剩下没被带走的。
当她离开时,雷瀚已经完全变成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和以前敞开窗户迎接着灿烂的阳光、和煦的清风,还有用刚从花园采摘的花束布置得生意盎然的房间都变得不一样了,刚离开时她的心好疼,到现在还是。
门上传来另一阵敲门声,爱维轻轻的滑进来,拿起床上的丝缎礼服,“外面正在下雨,”她说道,“我已经吩咐马丁把您的斗蓬准备好了。”
黛丽转身给爱维一个微笑,每次看见爱维,黛丽都觉得自己是看到一只鹦鹉鸟,不只是因为她的肤色和娇小的身材,还有她在屋里轻快地忙碌的样子,她的手总是迅速动着,而她湛黑的眼睛也似乎不会过久停留在任何地方。她是少数和她一起从雷瀚过来的东西之一,虽然她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但是她的身材依然很娇小,从黛丽有记忆起,她就在雷瀚了,而黛丽最早看见爱维是在她去厨房玩耍的时候。事实上爱维就像母亲一样照顾她,而由于伯爵和伯爵夫人常常不在,爱维就又兼任黛丽的贴身侍女。
黛丽满十三岁后,她父母就考虑替她找一个女家庭教师来教导黛丽的社会教育,但是黛丽坚决的反对,于是伯爵最后决定由雷瀚的成员自己来教育他的女儿,土地管理员,伯特,负责教她马术、数学及阅读。管家山德,教她礼仪。爱维和玛丽,地位最高的两名侍女,负责教她淑女的仪态,包括衣着和谈吐。伯爵赋予他们教养他女儿的责任,还说如果她的女儿被教育失败,那就只好另外聘请严厉的家庭教师及伴护了。没有人愿意雷瀚出现那种严苛的家庭教师,于是每个人都很尽责,伯特、山德,爱维和玛丽尽量选择正规而合适的课程,另一方面黛丽也学习得很快。在这种自然而不压抑的教育之下,黛丽的童年和其他贵族不同,她的童年快乐,幸福而且自由。黛丽走到房间的中央,让爱维帮她打点一切,她知道和希妲争辩是没有用的,况且,她也是对的,黛丽留在家里做什么呢?她无言地套进爱维拿好的丝质礼服里,把手伸进合身的衣袖,然后由爱维帮她把长长的一排钮子扣上。在扣钮子的同时,她的心也关闭了,唯有如此她才能面对那些她不认识的群众。他们不会关心黛丽的伤痛,他们只会注意他人的发型和交际手腕,而这就是黛丽把心封闭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