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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十之八九并不美好,”她说。“告诉我,你不喜欢的是什么?”

  他用食指重新排列盘子旁边的银器。“我不想念下令鞭挞某人,因为他站岗时睡着了,危及全船弟兄:我不想念发现某个商人被海盗掳杀后的残骸。但,我尤其不想念看见英国人将非洲人赶上小船,将他们送到拉丁美洲当奴隶。”他划着一只沙拉叉上的精微刻纹。“可怜的人。”

  听到他掩不住的绝望,和他所描述的冷酷景象,茱莉内心颤抖。“那就阻止他们呀!”她说。“你是英国船队的司令官,你有权下令呀!”

  他摇摇头。“啊,可是我们的同胞只是沧海一粟罢了。西班牙人不遗余力地贩卖非洲人口,但是跟葡萄牙人相较,他们又比不上了。”闭上眼,他说:“但愿他们因为这些罪行下十八层地狱。”

  正义感令她冲动地抓住雷克的手臂。“你一定要设法采取行动,至少阻止英国人这样做。”

  他握住她的手,她意外地发现他手心湿润。

  “我办不到。无论是在‘忠诚号’或任何一艘船舰上,我都办不到。”

  “那,谁能办到?”她问。

  “只有国会才能阻止如此罔顾人性尊敬的行为。”

  “你若愿意,可以在上议院获得席位。”

  “啊,可是我没把握能改变这些事。”

  “你当然能,写信请愿呀!”

  “我的文笔拙劣。而且贩卖非洲人为奴是一种商业行为,茱莉。英国人不会因为一个富有的贵族说它是错的,就割舍他们的既得利益。”

  他的态度令她吃惊。她抽出手。“别跟我说这些,齐雷克,”她激动地说。“只有胆小怕事的懦夫才会拒绝为他相信的正义而奋斗。而我不认为你是懦夫。”

  “那我是什么?”

  他休想再玩语言游戏。“你是个想勾引我的聪明男子。”

  他对她悲哀地一笑,拿起酒杯。“难说,我已经失去了魅力。”

  不,他没有,但她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你重视哪些本质,茱莉?”

  她不记得有任何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但答案很简单。“诚实,独立自主,忠实。”

  他举杯佯作敬礼状。“作为你的丈夫,我保证不会过份压抑你的独立自主。”

  他休想用狡诈的方法引她入瓮。“这么说,我该将就接受三分之一满意度喽?那么诚实和忠实呢?你无法给我这两项。”

  “我当然可以。”他说。

  “那么老实告诉我,”她反唇道。“家父用什么勒索你?”

  清脆一声响,酒杯的长颈在他手中断裂,下半截掉在桌上颤动不停。“我只老实告诉你,安茱莉。我想要你,而且请令尊下地狱去吧。”

  她感觉自己有如一盘棋赛中的棋子兼奖品。她伤心地说:“这么说,我们又重弹勾引的旧调喽?我老实告诉你,齐雷克,你无法勾引我,因为我不打算跟你单独相处。”

  他挥手比着房间。“我们现在就是独处啊!”

  “哈,你还不至于狗急跳墙,在克利夫兰公爵的餐厅里就毁了我的名节,毁掉你我的名节。”

  “我可以在你家毁你名节。”

  他坚决的眼神令她惊恐,但她拒绝退缩。“别威胁我。”

  他靠回椅背上,从容的姿势却掩不住他眼中残留的坚决。“这不是威胁,是允诺。”

  “我们等着瞧。”

  十二道菜在他们勉力作礼貌交谈中用毕,但是令茱莉悲哀的是,他们再也没有恢复早先的自然。他重述他的车夫替他儿子赢得一位子爵之女为妻,她则报以墨林和嘉生的故事。待杏仁软冻上桌时,蓝毕梧抵达。

  手握白帽,巴斯之王说:“公爵夫人说茱莉小姐在此地用餐,请我送她安全返家。”

  雷克打个呵欠。“是啊,这个晚上真漫长。”

  茱莉佯作疲惫以掩饰她的失望,她婉拒了点心,随毕梧离去。一小时后,她辗转入睡。

  次晨醒来,她发现梳妆台上放了一个银盘。她拿起圆顶盖子,发现一块杏仁软冻。

  是日稍晚她出外巡回取信时,将干净盘子交还给雷克爵爷。“你如何把它送进我房间的?”她质问。

  “我亲自送去的。”

  “没有人看见你?”

  他咧嘴笑得像个侠盗一般,吻她的鼻尖。“我非常小心。”

  “我禁止你再这样做。”

  他看她的目光似乎表示,他若乐意可以偷袭并征服法国。

  次晨,她又发现一幅图画。大写的签名写在一个山形图案内,那图画是齐家的徽记。

  第七章

  经众人同意,女士穿着围裙出现公众场合,应免受男士的调戏。

   ──蓝毕梧,巴斯城规

  数日阴冷,灿烂的阳光好不容易破云而出,射入茱莉办公室的扇形窗户。冰柱自屋顶融化,懒懒地滴落,乱人心神,她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她的目光落在她的桌上和桌上的东西。中央摆着一叠皇家邮件的时刻表,每一站各自不同。对民众而言,这份时刻表是有用的工具;对盗匪而言,它们是袭劫邮车的行事历。

  她必须在今晚把文件送交庞杜比付印,然后分送至本区内各站。想到跟敌人做生意,她下巴绷紧,但是庞杜比雇用的刻印工是巴斯城最优秀的,而她又不肯为了个人的偏见而将就次级品。

  时刻表的右边放着齐雷克的荒谬图画。

  风格类似霍加斯,雷克画了一个酷似茱莉的女子慵懒地躺在床上,头发紊乱,嘴角隐含幸福的微笑,眼神狂野。

  恐惧震撼她。她的手发抖,画纸悉?作响,因为那眼神酷似潘裘丽以为无人旁观时凝望蓝毕梧的目光。

  怨怒重甸甸压着茱莉的心。他怎能将她画成如此羞人的姿势?她一直期望有一天会带着这般的爱和热情凝望某个男人,但他将是她自己选择的忠诚丈夫,不是她父亲的棋手。

  想到父亲,她抓起图画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她感到些许快意了,于是转而注意桌上的另一件东西:萧凯若给雷克爵爷的回函。道格从伦敦返抵巴斯,立刻将信交给茱莉。

  他对那个娇小女子的描述,以及她对雷克爵爷的信函出人意料的反应,依旧萦绕茱莉的脑海。厚颜无耻的女人!那略带紫丁花香,字迹有如家庭教师的信封,刺激着茱莉。

  哦,她会亲自送交这封信,以确保安全,而且她也有自己的口信要传给他。

  房门推开,庞杜比步入房间。鲜少人闯入大厦楼上的这个角落。这是她的领土,她厌恨他的入侵。

  “日安,茱莉。”

  她一把按住信函,拨入抽屉中。“你从不敲门吗?”

  他把公事皮包挟在腋下,动手脱去手套。“你不必跟我隐瞒你的情书,亲爱的,”

  他那种熟捻的口吻,即使经过六年之久也总是教她恼火。“不过,这倒很讽刺,你不认为吗?”

  他用手揩试书架,然后检查手指上是否有灰尘。

  他戴了一顶灰色的时髦假发,鬓角设计了三个鸽馨,颈背上整齐系着马尾巴。他脸上一向不擦粉,那是浪费,因为杜比生就一副毫无暇疵的白皮肤。他的衣着素来高雅,色调保守。今天他穿着深蓝色丝绒长裤和手工外套。多亏了茱莉,他在巴斯生意兴隆。

  他皱着眉,径自拿起她的一只铅笔。

  “你的礼貌跟脚生冻疮的轿夫不相上下。”

  “真是伶牙俐齿,茱莉,不过这话并不稀奇,大家都这么说。啊,今天早上在十字浴室,你外婆还在夸奖你的聪明,告诉大家你是多么忙碌。可怜吶,她不得不请个护理员——一个陌生人,照她的话说——扶着她站在水中。”

  可怜的文娜。的确。茱莉感激她外婆协助她的用心。不过最近文娜的努力总是遭到反弹。她想到为了雷克爵爷的信函造成的那幕插曲。只等确定再度标到经营邮局的特许权,打发雷克爵爷上路,茱莉向自己允诺,一定要花较多时间陪伴文娜。在那之前,茱莉可以雇一名伴护陪外婆去浴室。但首先茱莉得对付她的敌人。“谢谢你的这次报告,杜比。”

  他握拳将手套揉成一团。“你无礼依旧。”

  暗自恭贺自己,她将新的时刻表推向他。“我想这才是你来的目的。”

  “你不必谢我替你省了一趟路,我刚才到附近办事。”他不等别人邀请,径自坐在门边的牧师椅上,扭头打量墙壁。“你该装窗帘,漆上油漆。这房间实在太光秃秃了。”

  连年纪最小的邮童也能舒适自在地坐在这办公室,不必怕会弄坏任何东西或弄脏任何家具。何况,她买不起金线绒布窗帘或铺着陶丽座垫的厚重沙发。她瞪着他。“这是办公室的地方,不是俱乐部或休闲场所。我就喜欢这房间的样子。”

  “随你,趁你现在还能主事。”

  他的嘲讽激恼了她。“我需要尽快取得印好的时刻表。”

  “这些年来,你真的改变了不少哦,茱莉?以前是舞会上的美女,现在是满口公事,公事,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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