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拳头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
真的好痛啊!即使经过十年,他竟然没有一点因为习惯而麻痹!每当忆起她,他依旧痛不欲生。
也许,这才是上天给予他罪行的最大惩罚!
微风轻拂,掠起他鬓边早生的华丝。他闭上眼睛,不禁再度怀念起她来折磨自己,这是他十年间从未间断的自我惩罚。但是这一次,他逐渐沉溺的思绪却不得不被打断了。
远处传来一声声惊吓的呼号声惊醒了他,他凝神一听,竟发现那是有人在求救。
他迅速地找到了呼声来源,足下一蹬,便疾速地往该处飞去了。
“月姑娘,不得了啦!我家狗子跌断腿啦!你快点来帮他瞧瞧!”
“欸,这就来了。”
门口传来的大呼小叫逼得她不得不放下手边熬得正当火的药,连忙擦了擦手,走向门外前庭。
住在附近的王大婶满面泪痕的脸映入眼帘,她赶忙加紧脚步。
“发生什么事了?”玉珑俐落地蹲到地上小男孩的身边,双手也精准地抚上了男孩腿上的伤处。她秀眉一蹙,清澈的眼眸责怪地瞪向一脸痛楚的小男孩。“狗子,你又顽皮了,是不是?”
“月姊姊,我……我……”小男孩泪涟涟,不敢说出自己为了在同伴面前逞英雄而做出的蠢事。
“这杀千刀的,爬树也就算了,竟然还给我在树上走单杠!”王大婶气得直骂。“你啊,摔死算了!”
“哇──”狗子又疼又被骂,委屈之下哭得更伤心了。
“瞧,害得你娘多担心啊!”玉珑温柔和婉地低道,纤白双手一边迅速地帮他挫伤的骨头挪回原位。
她心底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过是扭伤,这王大婶说话老爱这么吓死人。
“月姑娘,咱家狗子不会有事吧?”骂归骂,总是自己的心肝宝贝,王大婶紧张的直问。
“放心吧,能走能跳,还能让他再去多摔个十次!”玉珑抬起美颜,巧笑倩兮。她盈盈起身,转身回屋里去拿了伤药。“哪,敷着这个,每天换药,不到一个星期就又活蹦乱跳了。”
“谢谢、谢谢!”王大婶破涕为笑,感激地接过伤药,回头却一个大掌打向狗子的头,凶巴巴地吼:“每次都麻烦人家,你还不快谢谢月姊姊!”
“谢谢月姊姊……”狗子委屈地小小声道。
玉珑不禁噗哧一笑。她是很喜欢狗子的,他身上的某些神态总会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有过这么可爱的弟弟。
“别哭了,狗子。”她笑着揉揉他的头,“月姊姊拿些糖给你吃好不好?”
“好!”一听有糖,狗子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欸,这怎么好意思呢?”王大婶慌张地连忙阻止。
“不打紧的。”她笑了笑,再度转身,一边回屋还一边问:“对了,狗子这次的急救做得还真不错。大婶,看来你也是三折肱而成良医啰!”
“什么良医?”王大婶立刻红了脸,“我哪够格呀!狗子的急救不是我做的,是位壮士呢!”
“壮士?”玉珑拿糖的手顿了一顿,不过很快又回复她一贯的闲定流利。“哦,那我真想看看救了狗子的恩人长什么样呢。”她笑称,随着脚步踏出屋外,暴露在暖阳下的面容依旧美得脱俗无瑕。
“那还不简单,就是壮士背着狗子过来的呀!咦?人呢?”王大婶热情得不可思议,才说完她便急得什么似的开始帮她找人。
“大婶,不用了啦!”玉珑啼笑皆非,她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哈,找到你了!”王大婶钻到门外,立刻迸出大叫。“怎么躲在门外呢?快点,进来和我们村里的女神医认识认识呀!”
她分毫不容拒绝地硬拉着他进了大门。
“月姑娘,我同你介绍介绍,这位便是救了我家狗子的壮士,他的名字是──”
就在那男人踏进草庐大门的那一刻,就在那张即使历尽风霜、依旧俊美得不可思议的面孔完全呈现在她眼前时,她的世界仿佛被人放置了一颗杀伤力巨大的炸弹。
她被轰得头晕脑胀,听不见王大婶喋喋不休的介绍,听不见世界里的所有声音。她浑身颤抖不休,几乎快要晕厥,却始终狠狠地盯着他,盯着那张她曾经最爱、更是她此生最恨的脸庞──
厉勋!
“月姑娘……月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剧烈摇晃下,玉珑终于惊醒。她一回头,王大婶疑问的脸近在眼前。
“月姑娘,你怎么啦?你们……认识吗?”
“不……不认识!”她反射性地摇头否认,蓦然想起她现在有着另一张脸、另一个名字──她不是寒玉珑,她是袭月!
她立刻转头向他,强装出一脸微笑。“对不起,我一时失神了。请问公子是──”
她何须问?!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熟知他一切的人了。
“姓厉名勋。”他微微点头,眼光却始终胶着在眼前陌生而美丽的容颜。
她的眼神强烈地令他怀疑。她真的不认识他吗?不然怎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原来是厉公子。”她也有礼地点头。“敝名袭月。”
精神和肉体仿佛分成了两个人,她真的好怀疑,她怎能如此平静地说出如此客套的句子?!
他两人的奇特反应尽入王大婶的眼里,但她不知其中曲折,还以为是典型的天雷勾动地火,立时贼笑忒忒,暧昧地拉着狗子便跑。
“月姑娘,多谢啦!家里还有事,下次再来麻烦你啦!”
玉珑连回话的精神都没有了,她只顾着凝望他,眼神专注得似乎要找出一切与她记忆中不同的细节。
她灼热的眼神瞅得他浑身不自在,厉勋回头望见王大婶母子绝尘而去,他也尴尬得想全身而退。
“既然狗子已经没事了,那我也先告辞了。”他点了头便要转身离去。
这些年来对他疯狂示好的女性不是没有,但是他不愿多惹尘埃。他的心献给了一个人,但就算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在了,他也要永保对她的绝对忠贞。
“等一下!”
行动比思考还快,她抢先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袖。
“姑娘?”他惊愕地望向她,在民风保守的大宋,这么主动的女子实属少见。
“……请你留下来吧。”可能有无数个比这好上千万倍的借口,可是她现在一个也想不起来。她灼灼地盯着他,视线竟逐渐地模糊。
“姑娘……”她荡漾着泪光的眼眸,让他心中的惊疑愈来愈盛。
不对,她绝非那些厚颜的求欢女子!她的眼神和她的气质和那些人有天壤之别!那么……她为什么要揪着自己?
厉勋深深地望着她,望进她眼眸的深处。
她──定和他有过什么渊源!
不知是好奇,或是其他什么他也不清楚的缘故,他还没有决定,便已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道出:“那我──就留下来吧。”
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胸口竟炙烫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竟然就这么留下来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位名为袭月的姑娘为他在草庐中清出了间干净的茅草房,除了每天按时地供应他三餐,她几乎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即使偶然碰面了,也只是淡淡地打声招呼。
相敬如宾的日子过了个把月,他心里的疑问愈来愈多,心绪也仿佛着了魔地愈来愈乱。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当他发觉,他竟然已满脑子都是她!
因为她太奇怪了!当初那么激动地留他下来,过了这么久,她却竟对他一无所求?!
有时候他猛然惊觉,会发现她悄悄地躲在暗处,不知已凝望了他多久!那眼神是如此的幽远、如此的复杂、如此的像他记忆中的那一个人,这让他几乎昏了头似的被她扯进去了。
她就像是一个谜,飘飘匆忽地旋绕在他身边,他一伸手,却什么也抓不着。她是如此地神秘,却反而让他更想接近她,接近那隐藏在团团迷雾后的真正谜底。
真正的她是什么?他想知道,真的好想知道。
“厉公子,请用晚膳。”她窈窕的身姿出现在茅草房,阴暗的陋室仿佛霎时亮了起来。
她将手中捧着的餐盘轻轻放下,转身便要出去,但是他开口唤住了她。
“月姑娘,别急着走,我们一道用吧。”他仿佛忘了心底给自己下的不与任何女人接近的禁令,冲动地提出了请求。
她的身躯不可察觉地微微一震,停了半秒,她才转过脸庞,神情笼着某种料中的死寂。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缓缓转身,从怀中掏出一根蜡烛在桌前点上。她轻轻坐下,优雅地捧起粗糙的碗筷。
他的眼神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她,当他坐在自己身边,他感到一股熟悉的晕眩。他胸口激荡着热情,对此却毫无任何头绪。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他痴望着她优雅的吃相,竟食不知味。
她很快地便进食完毕,当她站起身收拾碗筷离开时,他有一股冲动想求她永远别离开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