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失了神,在宫人的指点下,远远瞥见自己未婚妻的那一刻。
秋风萧瑟,卷起片片黄叶散落天际,但因为有她,所以连季节都不一样了。当她甜甜地回眸绽开一笑时,世间的萧索都像融化消解了一般,再也抵挡不住那灿烂春光的渗透,将世界晕染成无限美好喜悦的融融春色。
他也忍不住跟着泛出微笑,一颗心因为她的笑也开始渗入丝丝的甜蜜。
若能得妻如此,人生夫复何求?有一瞬间,他真如此想的。
但也就限在那一瞬间。
因为在下一刻,他就发现,迎向那抹笑的人不是他。
俊美的少年出现在她的视野,她笑得更加开心了,晶莹的水眸中也闪起了无数旖旎的光彩。
少年的表情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显得柔软而依恋,他张开双臂,而她自动自发地投入,银铃般的笑声在同时清脆动人地响起。
那对相依相偎的人影在宫中精美的庭台水榭看来多么地美丽而和谐,就像是天成的图画,仿佛任谁都不该去打扰这对年轻的恋人一般。
初初悸动的心不由得冷却冻结,他停止了脚步,无法再向前迈进一步。
他是奉了父母之命,准备进宫向圣上禀报希望能尽早进行苏萧两家的婚事。他今年已经二十五了,若不是为了等待萧家小姐成年完婚,他的婚事势必不会拖到此时。他个人倒是无所谓,但看在苏家两老的眼中却是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到萧家小姐终于及笄,父母便迫不及待要他进宫向圣上请求成婚。
他不由得庆幸,还好在面见皇上之前想到先来看看萧湘,否则他不就成了棒打鸳鸯的罪魁祸首了吗?
不,他绝不愿做这样的事的!
回到家中坐在书房里,他想了好久,只有一个声音在心中愈来愈清晰、愈来愈强烈。
退婚吧!对,就退婚吧!
管他违背圣上的懿旨,招致的降罪会有多严重,可是不要破坏人家的姻缘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啸风和萧湘两情相悦,他又何必自招怨恨地当那从中阻碍的碍事者呢?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一再地想,每次思考都益发认为自己的确应该这么做。
但是,屡次话到了唇间,他竟然还是说不出口。
为什么?他不由得问自己。
苏旻淞躺在床上,终究耐不住心烦地翻身而起。他睁开眼,那满室沉默的黑便迎面而来,占据他的视线,驱散了那闭上眼睛就不停在他脑海盘绕的倩美笑颜。
他唇边不禁泛上无奈的落寞微笑,嘲笑着自己竟然也会这么不干不脆地放不开吗?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格迎进一室月光。月下的璇中湖依旧闪闪映着邻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告诉自己:君子该有成人之美。苏旻淞,千万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而变成那种连自己都看不起的小人哪!
不在乎心头丝丝的隐痛,他握紧了拳头,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
没错,他是该这么做的。等回京之后,就向皇上提吧。
就等回京之后……
当苏旻淞隔天一早推开房门时,湖光山庄的总管甘泉已经恭立在门前等候许久了。
“少爷。”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整理着衣襟,漫不经心地问。
“洛城昨夜发生大火,李大人今天一早就赶回去了。他有留书给你。”甘泉说着便将薄薄的纸笺呈上。
“大火?没事吧?”苏旻淞纠结俊眉将纸笺接过来,但当白纸上那短短的几个墨字落入眼帘之时,他不禁无奈地微笑。
旻淞,我先走了。饭多吃一点,心事就别想太多了!
唉,果然不能对李炽期望太高!想来这就是他关怀人的极限了。他苦笑着摇摇头,甘泉又捧了一封书简到他面前。
“少爷,还有一封信,是夫人给您的。”
苏旻淞面色顿时一沉。是娘写来的?
他迟迟未接过,甘泉忍不住催促:“少爷?”
苏旻淞隐隐啧了一声后才接过。其实接不接有什么差别,他不用看就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了。无非都是一些催他回京、赶紧成婚的琐碎事项。
“少爷,夫人很担心您呢。”甘泉苦口婆心地劝道。
“她不是担心我,恐怕是担心苏家的后嗣无著吧。”苏旻淞没好气地说,厌烦地将看过的信简交回甘泉手上。
“少爷,您别这么说,夫人当然关心您,您可是她的独子啊。”
苏旻淞嗤声一笑。“是啊,只怪她当初没再多生几个,否则今日也不必落得如此操烦了。”
“少爷……”甘泉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虽然他是个下人,但三天两头看夫人的家书马不停蹄地往璇州送,不仅可怜那些信使的劳累,也体恤着为人母的慈心。唉,少爷怎会这么说呢?有父母疼爱还不珍惜,岂不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吗?
甘泉灰白的浓眉整整打了好几个结,苏旻淞本来不想理会,但有个人在身边愁眉苦脸实在让人心烦。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叹气松口。
“唉,我知道了。”实在没办法,谁教他偏偏身为独子呢。“你也别再为这事烦恼了,我会回去的。”
“真的?”甘泉整张脸都亮起来。“什么时候?”
“急什么?这么想赶我走?”苏旻淞作态瞪了他一眼。
“不不不,少爷误会了,甘泉怎么敢呢?”甘泉立刻慌张地摇手否认,那仓皇的模样实在滑稽。
“是啊,谅你也不敢。”苏旻淞竭力忍俊,淡淡嗤哼。
他一扬眸,清晨的璇中湖又在四周雪景中闪闪发光,就像他心中那双粲然动人的绝艳水眸。一想起她,他的心情又不禁低落。
“我会回去的……”他轻轻叹息,捂着仍然沉甸的胸口。“只是……或许我还是需要一些释怀的时间吧。”
甘泉一脸迷糊,像是不太懂得的样子,不过他也不想再多作解释便是。随意披上一件斗篷后,向甘泉交代了几句,他便独自一人出门散心去也。
虽然已经决定了要放手,可是要将已动的心收束回来并不是那么快的事。他想自己还需要一些时间,等到正式回京之前,他想他会将自己所有多余无谓的心绪都整理收拾好的。
他沿着山间小径走,冬日清冷的早晨呵气成雾,周遭大片梅林在前日一场初雪的诱发下,现在都开出朵朵雪白的花瓣,映衬着枝头积压的雪晶,看来更是清幽出尘,恍似天境。
“幽姿不入少年场,无语自凄凉。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他一边散步,一边吟咏诵梅的词句。“江头月底,新诗旧梦,孤恨清香。任是春风不管,也曾先识东皇。”
转过小径一弯,又是不同的景色。梅林到此尽头,取而代之的是陡峻的峭壁和山脚下粼光闪耀的璇中湖。
这璇中湖也算是一奇吧,明明冬意渐隆,它却似完全不受影响,明丽的水波依旧融融。
苏旻淞正敞开心灵欣赏着眼前美景,但不远处一道站在悬崖边的身影却引起他的注意。
怎么站得离崖边那么近呢?
他才这么想着,那人却突然眼看就要往那断壁之下跳去。
苏旻淞顿时大惊失色,这下还管得了什么三七二十一,连喊都来不及,箭步向前伸长手臂一把将就要掉下去的人给拖了回来。
“你做什么?不要做傻事啊!”他惊讶大喊。
“不要管我,你让我死,放开我、放开我──”那人哭喊着挣扎,清脆的声音入了苏旻淞的耳,才让他惊觉原来对方是位女性。
“姑娘,有事慢慢说,你不要冲动寻死啊!”苏旻淞手紧拉着一点也不敢松,可嘴上已试着好言相劝。
“住口,你不要来妨碍我,我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除害,你不要来妨碍我!”那女孩挣扎得更厉害了,苏旻淞几乎要拉不住,可他又怎能眼睁睁看一条生命在他面前消逝呢?
她激烈的狂乱挣扎让他没有办法,只好顾不得君子风度,将双臂充当铁圈,紧紧将那姑娘的身躯箍在自己怀中。
苏旻淞虽是文士,但也不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之流,被他这么钳制着,就算再强烈的寻死之念也不得动弹。那女孩不停挣扎着,但力道却一次比一次减弱。
苏旻淞也不敢轻易松手,深怕一不注意,这姑娘又要往崖下跳了。
“放开我、放开我……”那女孩在一次又一次的挣脱末果,力气逐渐耗尽,她涕泗纵横地要求着,连声音都那么虚弱。
苏旻淞谨慎地观察着,直到确定她是当真虚脱了没有力气,才敢稍稍松开。但他一放手,那女孩立刻腿软地摔倒地面。苏旻淞又是大惊,赶紧伸手扶起她。
“姑娘!姑娘!”他摇着她,但她却一点回应都无,看来是已经昏过去了。
苏旻淞这下可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谁晓得散个步也会惹上这等麻烦事呢?可是又不能放着不管……
他想来想去,最后又以叹息做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