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长公主垂眸瞥了瞥,又冲着她彷若无事地笑道:“哦,娘替你煮了碗新药。”
曈星水眸震然瞪大,惨白的脸上尽是不敢置信。她的身躯恍遭雷殛地摇了摇,随即整个人像疯了一般冲向前,抓住母亲拚命摇晃。
“你把小臻藏到哪里去了?交出来!把她还给我!”
“星儿,别胡闹了,来,你快趁热把药给喝下去。”
“你放开我!”
曈星奋力挣脱开了安国长公主的掌握,安国长公主一个跟路,手中得来不易的汤药竟然给洒了大半。
“星儿!”安国长公主又气又恼地叫。
趁此空档,曈星在屋内四处寻找。“小臻──小臻──”
“星儿,你别找了,她不在这里。”安国长公主冷冷地道。
曈星急喘着气,狠狠地回瞪她一眼,转身便往屋外找去。“小臻──小臻──”
随着前进,空气中的血腥味愈来愈浓,曈星即使不想哭,眼泪却不听话地愈掉愈多,她纤手奋力推开一扇房门,那迎面而来的浓重腥味今她一时不禁闭了眼。
但等半晌过后,她极度戒惶恐惧地缓缓张开了眼,小臻被抽干了血液,死不瞑目的躯体就在她的正前方幽恨地凝望着她。
“小臻……小臻……”她口中喃喃地念着,脑中一片空白,忘了呼吸,也忘了思考。
还是被她给发现了!安国长公主虽然头痛,还是跟上前来,纤手搭上女儿的肩。
“星儿……”
她劝慰的话还没说完,曈星尖锐的哭喊便猛爆而出。
“你是凶手!凶手!你杀死了小臻,你杀了她──”
“星儿,娘是为了你呀!”
“住口!”曈星尖叫,狂乱地哭喊:“我从没要求过你,是你自作主张,也把我变成了一个妖孽!你让我变成了一个妖孽,都是你!都是你!我……我……”
因为激动而在体内加剧乱窜的厉气梗住了她的胸口,她窒息地无法呼吸,安国长公主赶忙向前扶住她,让她在自己腿上躺下。
曈星已在昏迷的边际,但是眼缝之间还看到母亲的脸,她颤动着惨白双唇,“我好恨你……好恨你……”
安国长公主眉头一紧,怀中的曈星已然昏迷了过去。
在院外的苏旻淞本来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进去,但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曈星的尖叫,他再也管不了那些有的没的,拔腿便冲了进去
安国长公主已吩咐人将所剩无几的药给拿来,就算效力不足,但她还是努力地灌进曈星的口中。
“曈星……瞳──”
苏旻淞冲进清晓园后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敞开的门扉,满地流淌的血泊,尸体空洞的眼神,昏迷的曈星,以及……她唇畔残留的血!
他整个人顿住,怔望着这太过震惊的一切。
他连这是怎么回事都没办法想,就看见安国长公主命人将曈星抬回房中,叹息着缓缓站起身,朝他走来。
他怔怔地望着她,看着她幽幽地叹息,张启朱唇吐出字句。
“你既然都看到了,我也不再瞒你了。星儿的病需要火龙胆来治,但是如果没有爱她的人的鲜血做药引,火龙胆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她只剩下最后的三个月了,在春天结束之前,如果再没办法得到解药,她就回天乏术了。”
苏旻淞怔怔地望着她,而安国长公主又叹了一口气,望着他的眼眸染上了请求。
“我相信你是深爱星儿的,但……你的爱有足够到能够为了她牺牲吗?”
她的血气沉郁滞动,脉搏缓慢虚弱,连五脏六腑也有受损的迹象。
除非是祛除她体内那股寒气,否则只能看着她死。
她怎么能死呢?她不能死啊!要救她只能用火龙胆,只能用火龙胆……
星儿的病需要火龙胆来治,但是如果没有爱她的人的鲜血做药引,火龙胆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所以很多人都死了,所以她老是说自己是个妖孽,所以她说爱上她的人都会死……
昱淞哥,因为我爱上别人了,我决定要嫁给他了。
她眼里的泪在莹莹颤动,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眼里映着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他呀!
我是真的爱,很爱、很爱。从第一眼的时候就开始了。
她说的人是谁?隔了五年之久的泪珠终于滴到他的心上,每一斑泪痕都在他的心上烫出一块烙印。
你不懂,你不可能含懂的!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存活在世上,如果逆天而行,只会造成更多不可挽回的罪孽啊!
原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热泪逐渐堆积,淹没了他的视线。苏旻淞抱住了自己的头,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房中痛苦哭泣。
可是他现在已经懂了,却还是心意未改地认为非救她不可吗?
星儿、星儿,他想着她的眼泪,想着她的浅笑,想着她玲珑曼妙的娇躯,想着她盈满爱意的眸光……
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让他爱不释手,他怎么能够忍受再度失去她呢?
她只剩下最后的三个月了,在春天结束之前,如果再没办法徉到解药,她就回天乏术了。
回天乏术?!
不,不行,他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死啊!光是想像着她病逝的模样,那几乎爆破他胸膛的痛楚便逼得他不得不猛然站起,冲向远香堂外的庭院。他望着天上的残月如冰,大力喘气。温热的眼泪顺着脸庞的弧度滑落,为何会如此?即使是到现在,他还是改变不了想救她的心。
你的爱有足够到能够为了她牺牲吗?
他胸中已有了再清晰不过的答案,可是……
可是,曈星,这一回你不要再伤心,我会决定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你。一切只是因为我自己……只是因为我……太舍不得失去你!
苏旻淞站在苏堤之上,悠远的眸子遥遥地望着娇妻的背影悄然隐没在世间最尊荣的一座楼阁中,俊颜上挂着云淡风清的微笑。
藉着庆祝圣上登基周年夜宴的机会,他终于能够把萧湘送回了啸风的身边。缠绵的相思经过冷酷无情的剥离之后能够重聚,再度席卷而上的来势肯定波涛加倍汹涌、无可抵挡。
这一回,啸风该不会再放手了吧。
他脸上的笑意逐渐地加深,转眸望向垂挂天际的皎洁弯月。
能尽的人事他如今都已完成,再接下来……
只要等待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便成了。
不过是个普通的春日午后,苏旻淞和萧湘安坐府中庭园,依旧各怀心事而相安无事。伴着那莺声燕语,他吹箫而她抚筝,一如五年间嘉靖公夫妇所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恩爱和谐。
然后事情突然发生了,大批武装士兵突然如潮涌进了嘉靖公的府邸,打破了这如镜般的平静祥和。
“昱淞哥!”当萧湘看见苏旻淞被硬生生架起时,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们做什么?快点住手!快放开他!”
但她惊惶的制止没有人搭理,他们只是压着苏旻淞,粗鲁蛮横地拖着他往府外走。
该来的总是来了,苏旻淞平静地想。只是在离开府邸前的最后一刻,他回过首来对惊惶追逐的萧湘温和地微笑道:“湘妹,不要紧张。不过是场误会,我很快就回来的。”
误会?什么误会?萧湘依然惊愕,脚步却因他悠远安然的笑容而止住,她傻傻地僵立在大门口,望着禁军包围着他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囚车的轮子滚在京城的石板道上,他低头隐隐地苦笑。他知道自己是骗了萧湘,这次一去,他就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他可以拿他的命,来换回她一世的新生,光是这点,他就觉得太值得了。
天牢的牢房只有头顶的一线天窗透进了几丝光亮,阴湿的石壁沁得整间牢房隐隐发凉。他独自站在牢房中间,仰头望着顶上遥远的蓝天,这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了吧。
进天牢的人不是大喊冤枉便是哭天抢地,哪有人像他一样只气定神闲地望着天顶,狱卒深觉奇怪,却摇摇头,还是尽忠职守地拿着铁链准备将牢门结实锁紧。
然而在他落锁的前一刻,一只羊脂玉手却阻止了他的动作。
“长公主?!”狱卒吓了一跳,如此尊贵的夫人怎会到这个极恶之地来?
“打开,让我进去。”安国长公主沉声道。
“可是圣上已有令,不准任何人探监……”
“我是安国长公主。”
一句话压碎狱卒所有坚持和犹豫,牢门缓缓地呀声开启,安国长公主轻提裙摆步至牢房中间。
苏旻淞淡淡回眸,凝望着与爱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庞。
“你知道圣上已定了你通敌叛国之罪,要将你在三日之后处决?”安国长公主问。
“我知道。”苏旻淞平静地回答。
然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了,只是深深地对望。过了良久,安国长公主才落下泪来,哽咽地握住他的手。
“我感谢你为星儿所做的一切。”
曈星倚在柔软的杨垫上,有气无力地怔望着庭院中春意盎然的百花百草。它们都还生机蓬勃,但她却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