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多少人在他们身旁忙碌来去,苏旻淞却像都没感觉似的,只顾紧抓着她的纤手,不眠不休地守在她床前,要等她醒来。
她上次发病经过一夜就醒了,可是这一次,她已经昏迷了二天三夜都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这无非让苏旻淞的心一天比一天更加难受。
他没有办法停止自责。他究竟是怎么了呢?明明是想让她开心的,却又不知自己说了哪些蠢话,竟然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害她如此激动……
都是他!都是他这笨蛋才害得她落湖的!
三天之中,他无时无刻不拿这句话来责备自己,她一刻不醒来,他的罪恶感便不停地加重,一层深过一层。
甘泉也跟着大伙忙里忙外,但他比旁人更加注意少爷。只见三天下来他愈来愈憔悴,颊畔已青髭横生了也没有清理,乍看之下简直认不出是那个在京城里以儒雅飘逸著称的翩翩佳公子。
“少爷,您还是先去歇息歇息吧!”逮着了房中比较清静的良机,他忍不住提出劝出口。
“你不要管我,我要等她醒来。”苏旻淞摇摇头,执着地否定了他的提议。
“可是少爷……”甘泉还不死心。
“我说不要管我了,你听不懂吗?”苏旻淞突然大吼,幡怒地赶人。“你们谁都不要来吵我,下去,统统都下去!”
甘泉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
苏旻淞的眼睛里布满红丝,焦灼地望着曈星还昏迷着的苍白娇颜。
“梅儿!梅儿,你为什么还不醒?”他终于忍不住拉起她寒冷的手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备受折磨地低喊。“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就真的要疯了呀!”
她在无数个梦境之间徘徊,从小到大,一张张熟悉、喜爱过的脸都在眼前一一浮现。
钟嬷嬷……艳姑……其欢姊……还有……常春……
她们都在对着她笑,那些笑颜多么地慈祥和蔼,充满了怜爱……
她们对她说她们很喜欢她,她也好喜欢她们呀!她噙着眼泪,声声大叫着要她们不要走。
可她们都只是笑一笑,然后再也不留恋地回身离去了。
她原来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可现在才发现,她们的离去都是不得已的。
都是因为她!
她心痛欲裂,全身都像被辗过一般支离破碎。
她也好想跟着她们去,至少追上她们,和她们说声对不起……
“钟嬷嬷……艳姑……其欢姊……”她在梦中呓语不休,泪也不断。“常春……常春……”
他从浅眠中惊醒,惊见她被梦魇缠身的情况。他连忙伸手摇醒她。“梅儿!梅儿!”
她本来还被梦境纠缠着难以醒来,可是他丝毫不放弃,一声又一声的呼唤逐渐透过重重的迷雾抵达她的神智。
是谁……是谁在叫她?
她惶惶然回头,想看清站在浓雾另一端的人,可是他的面貌藏得好深好深,她得要好用力好用力才能看清楚。
她的长睫吃力地掀动,先是阵阵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掠过,好一阵子之后,她才终于看清,那名不停呼唤着她的男子是谁。
那是一张尽管青髭满布却依旧掩不住欣喜若狂的俊逸脸庞。
“梅儿,你终于醒了!”他激动不已,几乎想欢呼。
她睁大眼怔怔地望着他,有两行眼泪从颊边静静滑落。
“梅儿,你知不知道,我等你醒来等得好苦!我甚至还想,如果你再不醒,我就要到你的梦里去抓你了。”他欣喜得语无伦次,但听在她的耳中却有另外一番不同的含意。
“是你……”
“什么?”她声音太小,他一时没听清楚。
“是你叫我回来的?”
“是啊。”他欣悦地点头。
她顿时崩溃地哭了起来,甚至想坐起身虚弱无力地捶打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叫我回来?让我就这么走了不是很好吗?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想不开的人是你!”她还没脱离死念吗?他一颗心瞬间又被吞没入那汹涌的怒涛中了。“为什么只想着要死?你不了解人生的美好,可难道我这么用心良苦地不放弃你,千方百计想要救你,你也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她难道感觉不到如果她真死了,他将会有多么多么伤心吗?
“你懂什么?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意义了。喜欢我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只是想去和她们在一起,和她们说对不起啊!”
她还陷在狂乱里,可在下一刻她便被扯入了一个强硬的怀抱里。
“谁说喜欢你的人都死了?我就还在这里,我就还活着啊!”他被她那一连串自暴自弃的绝望言词给气红了眼,多日来的煎熬换来的竟是她不知自爱的自暴自弃,强烈的挫折更不禁染热、染湿了他的眼底。
她震慑地抬起眼,这时才看清他的脸有多么憔悴。
“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有多么难受。我一直想着是我害你跳湖的,如果真害死了你,我还有什么颜面再活在世上?”
她不禁用力地摇头。不、不,怎么说是他害的呢?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我千呼万唤终于把你给唤醒了,可是你醒过来后是怎么说的?你怨我救你,你说你还是要死!”他激动地低吼。“我一直觉得你善良可爱,可原来你竟是铁石心肠吗?你光想着要死要死,却又怎么不会想到你若真死了,我会多么多么地为你伤心、为你心痛吗?!”
他一声大过一声的指责像块块巨石狠狠直击她心房,她根本来不及防备就被砸得泪流满面。
“我不是……我不是……”她又急又慌,想否认又想道歉。
“我看你根本就是!”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张手扑到他的怀里,极力想获取他的原谅。“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终究是他打心底疼爱的人,她都哭成这样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但过于激动的情绪一时还没办法平复,他抱着她过了好久好久,急促的呼吸才终于渐渐缓和下来。直到连余波荡漾的怒气都在胸中沉淀得无影无踪后,他才轻轻收拢双臂,将她纤细的娇躯更贴近自己的怀中。
“如果真要我不要生气,你就答应我,以后别再有这种寻死的愚蠢念头了。”他低声道。
曈星在他的怀中嘤嘤啜泣着,不停地点头。
“你要听我的话,好好活下去。不管你的病有多严重,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她又是哭泣着不停点头。
他这才终于安下了心,紧紧地拥着她,下颚靠在她的发上,嗅着她的发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在怀中的真实感。
曈星被他抱着,心也仿佛被他散发出来的热度给包围,她紧紧地贴着他,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个怀抱了。可是有一句话还一直萦绕在心,她几度胆怯,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颤颤地问:“你说……你喜欢我……这是真的吗?”
“当然。”苏旻淞回答得毫不迟疑。
曈星才一听,汹涌的泪水又决堤了。她闭上眼睛,更紧地抱住了他。
她想她真的是逃不了了,可是……如果她的命运注定逃不掉,至少让她在他的身边,作一个甜美而毫无遗憾的梦吧!
“少爷,这已经是这个月来的第十封了。”
甘泉叹了口气,把由京城快马传递而来的厚厚书简放到苏旻淞面前的桌上。
苏旻淞一手撑在桌上,眼睛是很不想看,却又不得不看桌上那叠已堆得像座小山的家书。
别说这个月,他连上个月的都还堆在那里,动都没动过。
“我娘是不是想效法当年圣上以十二道金牌催回岳将军的精神啊?”他忍不住地抱怨道,而甘泉听见那还是禁忌的名字不禁大惊失色。
“少爷,请谨言慎行。”甘泉额冒冷汗,战战兢兢地制止他。
苏旻淞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更加故意道:“为什么要谨言慎行?当年岳将军受冤罪丧命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啊!”
“少爷!”甘泉大叫。他怎么愈说愈过火?
看甘泉一副快吓死的模样,苏旻淞撇了撇嘴,还是只能闭嘴。
算了,反正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还小,和他们嘉靖公府也没有关系,他也没必要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大放厥词,白白惹祸上身。
“好啦、好啦,这次真的不说了。”他朝甘泉摊手,无害地笑。
“这……这样就好。”甘泉这才松下了一口气。不过……“少爷,您究竟什么时候要回京?”
苏旻淞瞪着眼前小山高的书简,心下也难以决断。
本来是想过一阵子就回京,但近日来,那不想回去的念头却一天大过一天。原来只是想淡忘萧湘,可现在他还有梅儿要照顾呀!他又怎能离开璇州呢?
也许可以带梅儿一起回临安,但不用想也知道,梅儿既无名分又无家世,像他娘那种重颜面胜于一切的贵妇,根本不可能容得下她。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