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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为琼安夫人擦拭身子了──由我来,还是你先?”温蒂问,将水瓶放在床边。

  “我先。”契尔伸出手,接过浸湿的法兰绒布,掀起琼安的睡衣袖子,机械地擦拭她的手臂,将法兰绒布递还给温蒂,打湿后继续擦拭琼安的头部、颈项和领口。

  温蒂重新打湿布巾,让他擦拭琼安的小腿。一开始温蒂和玛格还曾经极力反对,认为不合礼法。

  “如果妳们以为我是想藉此吃她的豆腐,妳们根本是疯了,”他大吼道。“我坚持要照顾她,而且妳们最好照我说的做。”她们最后也让步了。

  “轮到我了。”温蒂道,接过布巾。“您最好去盥洗、休息,爵爷。雪玲和我可以照顾琼安夫人,不是吗?”

  “是的,爵爷。”雪玲道。“狄纳森将晚餐端上来了,他坚持你该好好用顿晚餐。迈斯少爷已经坐在餐桌旁,而且他有幅画等着要给你看。”

  “谢谢妳。”契尔不情愿地离开了床边。他毫无食欲,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维持体力,才能继续看顾琼安。他也知道玛格和雪玲巴不得他赶快离开房间,她们才能彻底为琼安擦拭全身,更换被单。她们就像一支娘子军团,坚决保护琼安的名节。

  毕竟,琼安不是他的妻子,有些礼法分际还是得遵守。

  讽刺的是,莉莲生前经常卧病在床,而他也乐得让仆人全权接手照顾她的事宜。现在他一心想要看顾一个不是他妻子的女人,然而他的仆人却同心协力将他拒在门外。

  “坐下来,爸爸,”迈斯指着桌边的位子道。“这是安安的画,她将你画得很好。”

  契尔接过画,随即倒抽了口气。

  他震惊的并不是琼安将他画得维妙维妙,而是她在画中描绘出了“更多”的他──彷佛她透过心灵之眼,看到了他一直隐藏的内心,将之呈现在画布上。老天,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她如何能够拥有如此深刻的洞察力?彷佛他的秘密在她眼前无所遁形。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画,以手覆额。琼安──尽管她一再被世人误解、指责,尽管多次失去所爱的人,她依旧勇于正视真相及描绘它,从不会畏惧于跨出“沉默”,或画地自限……

  “爸爸,别担心,安安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和『帕卡』都很有信心,”他滑下椅子,握住契尔的手。“你也必须有信心。安安总说我们必须相信神迹,只要认真相信,天使一定会听到我们的祈求,并且应允。哪,你要尝些我的鸡蛋布丁吗?很好吃哦,爸!”

  “谢谢你,小迈,”契尔道,眨回刺痛眼眶的泪水。“我想要些布丁。”

  第十二章

  琼安在迷茫混沌的意识之海中飘浮,片段的影像如浮光掠影闪现。她看到在意大利的花园飘着大雪,坎莫站在花床旁边对她微笑。琼安,甜美的琼安,回到我身边来。

  但那不可能是坎莫。坎莫已经死了,留下她孤独一个人。

  雪──漫天的大风雪。为什么她感觉如此燥热?就像她嫁给坎莫的那年夏天,柏萨诺热得要命。老天,谁能给她一杯水?

  奇迹般地,一杯水被递到她的唇边。但她却很难将水吞咽下去,溢出大半到下颚。

  她的喉咙干燥如砂纸,牙齿一直在打颤。

  不如睡着吧!她彷佛又回到了大风雪里。噢,只要睡着就好了,安详、和平的睡眠……再也不要醒来……

  琼安,琼安,妳必须奋战下去!不能放弃!

  她皱起眉头。为什么一直有个恼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这样她要怎样睡着呢?她翻了个身,呻吟出声。

  清凉的小手握住她的。“我在这里,安安。”

  她轻叹了口气。小迈──小迈就在她的身边。

  “我爱妳,安安。我们全都爱妳,妳一定要回到我们身边,妳真正属于的地方。妳离开了许久,整整七天了──我每天都在算日子。”

  她笑了。回去她喜正属于的地方?多好呀!如果有人为她指引路径的话……

  模糊地,她听到彷佛是契尔的祈祷声,在黑暗中指引着她。“我们在天上的父,请求神赐给我们奇迹,让她回到我们的身边……”

  噢,她会回去的……一定!

  琼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房间里残烛茕茕,淡淡的月光透窗而入。好一晌,她似乎无法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她的眸子逐渐凝聚焦点,适应了黑暗。对了,她在卫克菲庄园,她的房间床上。

  她想要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出奇虚弱,似乎连移动一根手指头都有困难。她究竟是怎么了?她试着回想,但只记得浸在热水里,之后玛格送她上床,为她盖上毛毯。对了,她遇上暴风雪,和契尔分开,迷了路。接着契尔抱她到马厩里,用身躯温暖她,再抱她进屋。她记得契尔一脸的焦急和关心,以及在睡梦中听到他焦急地呼唤着她……

  她似乎睡了许久许久。但为什么她仍然全身酸痛乏力?而且她的睡衣都湿透了……

  她艰困地转过头,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契尔怎么会在她的房间里?他坐在床边的安乐椅里打着盹。即使在昏暗的烛光下,她仍可以看出他疲态毕露,似乎数天不曾睡过好觉。

  “契尔?”她低语,感觉声音粗嘎得有若砂纸一般。

  他立刻睁开眼睛,坐直身躯。

  “琼安?噢,谢天谢地,琼安?”他执起她的手,送至唇边,虔诚地亲吻,彷佛它们是某种圣物。“琼安。”他贴着她唇边喃喃。

  她虚软无力地微笑。“是的,那是我的名字没错。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奇怪?又为什么看起来如此邋遢?我记得要你去洗澡的。”

  “那已经是上个星期的事了。”他抚着下颚的髭须。

  “上个星期?”她无法置信。不可能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她呆呆地问。

  “妳生病了,病得非常重。我──我们都很担心。”

  琼安舔着干涩的唇。怪不得她会觉得糟透了。“我可以喝些水吗?”

  “当然,”他立刻推开椅子,走到床边茶几倒水。他坐在床缘,扶着她的背撑起来。“慢慢坐起来。”他道,将水杯送到她的唇边,一手扶着她的头。

  她慢慢喝着,甘凉的水润滑了她干涩的喉咙。“谢谢你,”他扶她躺回去。“我感觉像个无助的婴儿,我通常不会这么虚弱。”

  他抚弄着她的发。“妳全身汗湿。妳一直在呓语、发高烧,终于今天烧退了。我衷心感谢上帝。”

  “噢,我是否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她不安地问,想象自己在病中吐露了对他的欲望。

  “多数时候,我们都无法分辨出妳在说什么。妳说的大半是无意义的字句。我会召来娘子军团进来照顾妳,顺便更换床单──床单也一样湿透了。”

  她皱起眉头。“什么军团?”

  “由玛格、温蒂和雪玲组成的。她们就睡在隔壁。”

  琼安笑了。“听起来你似乎还满喜欢她们的。在我卧病的期间,你已经熟悉你的仆人了,爵爷?”

  “我别无选择。他们攻进了育婴室,占据了这座堡垒。我一辈子从不曾像这样被使唤来使唤去,没有人听我的话,连新来的艾密的妻子也一样。她负责煮饭,因为玛格忙着照顾妳。”

  “很有意思。小迈呢?”琼安累了,闭上眼睛。

  “他就和她们一样糟,”他抚弄着她的指尖。“不断告诉我该怎么做。对了,迈斯画了许多画,等着妳赞赏。他已经告诉我当他长大后,他要当个画马匹的士兵。”

  琼安轻握他的手。“了不起的野心。”

  “的确,至少那总比画士兵的马匹好,”契尔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我很想要留下来,但妳一定累坏了。我明天早上再来看妳。”

  他再度轻抚过她的额头。“欢迎回家,琼安。”

  在她能够回答之前,他已快步离开,轻柔,但坚定地关上房门。

  一八一九年 三月二十日 卫克菲庄园

  生平第一次,琼安无聊得快疯了。她已经被困在床上整整一个月。

  她坐在椅子上,悒郁地望着窗外的春日风光,粉红和白色的小花开满了绿色的草地,但可恶的大夫就是不肯放她离开监狱,出去透口气。

  “妳必须好好休息,伯爵夫人,让妳的身躯自这次的煎熬中恢复。”说得彷佛她是行将就木的九十岁老妪。“我建议妳尽可能卧床休息,多摄取有营养的东西,而且最好不要有大多访客,”他测量她的脉搏。“切记,别大刺激妳的心脏,它刚刚历经了极大 的负荷。”

  噢,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契尔多数时候都守在她的床边,朗读书本给她听,或是和迈斯玩耍──天知道,那对她的心脏就是够大的刺激了。

  迈斯已经完全复原,就像一般精力活泼的五岁男孩,至于契尔……他总是令她的脉搏加促,心律不整。然而她依旧满心期望着契尔的来访。随着每天的过去,她也学到更多有关他的事。现在他们已能轻松自在地相处,有若多年好友一般,但她始终无法控制自己对他的肉体反应,他就像打火石般轻易点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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