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磬不肯停下攻势,剑光所及之处,却被老人一一给轻易化解。
「痴儿,人已死,还争什么争!」
「不!」玉磬心神俱裂,他仰天狂啸着,周遭的守将纷纷掩耳。
烧灼的眼不复一丝清明,他疯狂地朝他们冲来。
老者一掌击昏了他。
※※※
时光荏苒,转眼间一池夏荷凋谢了,坛里的蝈蝈嘶出最后凄厉的一声后竭力而亡,秋日的枫林红了又谢,而后一阵北风颳起,皑白的雪随凛冽的冬天降临,染得大地一片纤尘不染。
这年内蒙布尔尼作乱,玉磬自请上战场,带领大军东征西讨。
玉磬用兵如神、作风狠戾,他披发狂啸,驰遍万顷方圆,四方八镇,砍伐如麻。
凡所及之处,坚壁清野,并在挞伐的土地上洒盐,让敌人土地三年生不出任何植物。
正因为他的凶残作风让敌人远远听见玉磬所领大军便军心大乱,纷纷闻风丧胆逃窜不及,这一场乱事在玉磬风雷之势疾扫下,很快地便平息了下来。
※※※
红色的云霞,簇拥着一轮金红的火球,从耦园的窗台望出去,那日落西山的景象,悲壮而华丽,宛如一个英雄的死亡。
屋子里,一个身影独坐在窗台,他无心于窗外壮丽的景色,事实上他全神贯注在手里的某样东西。
玉磬拿起她的画,就这样朝夕凝神注目,只愿醉在那三分气魄、七分灵性的一张素颜里。
只是,这样每看一回,他的心就会多渴望一回,渴望愈来愈深,愈来愈浓重,以至于微微疼痛起来。
距离她……说出来,他命令自己!距她……离去已经一年……撕裂的痛楚又起。
飞扬的剑眉拧了起来,痛到极致处,他反倒咧嘴笑开来。
唯独这样撕裂的痛苦,才能证明他真实的存在。
他几近自残的凌虐,意识撕裂的当下,才能感觉和她之间仅有的一丝联系不曾中断。
哼!妳狠,连一次都不肯入我梦来。
想摆脱我,教我断了想念?我偏偏要一天唸上十七、八遍,让我身受之苦紧紧攀上妳的灵魂,扰得妳地府的魂魄辗转反侧,永世不得安宁。
绛雪的死亡造成了他偏执冷鸷的个性,连人死了都不肯放过。
待在这有她最多回忆的地方,看着日升、日落往复循环,已经成为他最亲密的习惯了……
只不过,他的心总蠢蠢地渴望着什么,然后又每每怅然落空。
渴望着什么……他探进那凄美的容颜里,追索着答案。
※※※
古道、青冢、残阳。
一群大雁飞过,发出忒忒的幽幽叫声,风一样的飘过黄土青冢,含着欲滴的悲哀。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的嘶鸣。
玉磬独自立在庄烈愍皇后的墓前。
秋风煞人,人萧索。
短的是人生,长的是磨难。短的是明艳鲜丽,长的是风雪凌厉的命运……他低头看着手上从不离身的画像,想着这一个也是青春芳华便硕落的生命。
天尽头,何处有香冢?鲜媚消逝,竟连一丝淡影都捕捉不着……思及此,心下又是大恸。
突然旁边一阵骚动。
「大胆贱民,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
一名守将拎着一个人影拖到玉磬面前。
「放开我!」那人奋力挣扎着,声音犹带童稚。
定眼一看,原来是个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小乞儿。
「禀王爷,咱们在这附近巡逻,就发现这家伙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不知道有什么企图,这人非偷即盗!」
小乞儿连忙扑倒在地上。「冤枉啊!爷!小的躲在那里绝对没有恶意!小的不是坏人啊……」他叽哩咕噜含糊不清的喊着。
玉磬只是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乞儿,表情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插曲颇为不快。
「你说自己不是坏人,那你躲在这附近干嘛!」
「小的……小的……」小乞儿畏畏缩缩地。
「从实招来!」
被守将这样一喝,小乞儿吓得三魂七魄差点都飞了去。只听见他哇啦哭诉着:「小的住这附近的村庄,自小无父无母,一个人在乞讨过日子,偶尔一次机缘发现这墓前总供着食物水果,因为肚子太饿忍不住才……」说着还吞了口口水。
「大胆偷儿,连供品你也敢偷!」
「大人饶命!」小乞儿忙不迭说道:「小的只是想供品摆在这儿,反正没人吃也是浪费,所以才……」
「胡说八道!」
「你这小儿年纪轻轻,胆子倒是不小……」
「大爷恕罪,小的实在是因为饥贫交迫,不得已才会将脑筋动到这里……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爷饶恕……」
小乞儿似乎给吓呆了,恐慌地忘神去拉玉磬的衣袖,玉磬一个不留意,手中的那幅人像飘飘地坠落,只见画中人宛若凌波仙子翩翩飞舞。
还没落地便让玉磬手一扬给拾了回,还来不及发怒,就听见那乞儿已经嚷嚷了起来--
「仙女娘娘。」他朝玉磬连连跪拜。
「这乞儿吓胡涂了,竟然胡言乱语了起来……」旁边人道。
他的举动教玉磬心起疑窦。
「你识得这画中人?」
「岂止识得!小人还亲眼见过这画中的仙女娘娘,哎哟--」
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的手快被扭断。
「说!在哪儿见到的?」
「主子,这人分明信口雌黄,莫信了这乞儿。」一旁守将劝着。
「我才没有胡说。」小乞儿急了。「我偷偷听见的,这仙女娘娘就住在南边般若峰上的梅花庵里。您瞧!这坟上的花朵便是仙女娘娘放的……」
众人顺着他的话,才惊觉坟前供瓶的一束白菊。
玉磬无言的凝视着画中人,心底深处那蠢蠢欲动的渴望再次升起。
那是一种无言的希冀……
顺着乞儿所指的方向,穿过一片茫茫渺渺,无限的空旷,无垠的寂寥,无涯的荒凉,玉磬的眸子里,闪过久违的光彩。
※※※
「师父,我演得可好?」
擦净满脸污垢的小乞儿,露出一张机灵俏丽的脸蛋,竟是个美丽的小娃儿。
一个瘦高人影窜出,神情略显憔悴落拓。
「好。妳这回算是做了件好事……」是尉迟棠。
人虽更为清瘦了,但依旧有着极其温柔和善意的一双眼。
「师父啊,咱们为何要演这场戏?」那束花明明是师父放的呀。
「有空师父再告诉妳。」
「每次都这样神秘兮兮的……」小徒弟嘟起嘴。
没理会徒弟埋怨嘀咕,尉迟棠看着一群人马绝尘而去所扬起的滚滚飞烟,嘴角微微上扬。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就不该落得人各一方,黯然神伤。
虽然这样的结果也教自己心痛……但他愿意做任何的事,只求她能开心幸福。
十儿……要幸福啊……
※※※
风里一阵啼声,鞭扬马骋,赶路嫌日短,心焦恨路长。
来了!就来了!
风里似乎带着一种诺言,由远而近地朝般若峰呼啸而来--
※※※
般若峰梅花庵
温柔的风,从北方吹来,吹过倚墙几株古苍松,门锁一片碧海花。
风扬起,花海纷纷坠地,满园只见细碎晃动的影子。
寒塘冷月里,一阵琴音从亭中传出。琴声袅袅……洗尽了青春的颜色,多了种体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月下一位长发素服的女子背对着玉磬操着琴,柔韧的姿态如青光摇曳,梅花庵里最美丽的一枝。
遥遥见那熟悉的背影,他的一颗心似银碗盛满了雪,回想起初初的相见,斯情斯景竟是如此的相像,却又如此的不同。
「哀哉众生,谁不为七情六欲所折腾。」
琴音戛然中断,操琴的手停在弦上,久久不见一动。
一会儿,女子起身抱琴似要离去。
「请妳留步。」玉磬温柔地恳求着,唯恐惊扰了她。
「施主为何而来?」声音淡然,听在玉磬耳里却宛如天籁。
「我来,是为了寻回那颗失落的心……」
「心……」
心,什么是心,不见踪迹,亦无来处。
她拾起一朵木犀花。「施主还是执迷不悟啊!」
「没有我的执迷不悟,又怎会有妳拈花的禅机。」
「唉,痴人……」
「没有世间的一片痴心,又怎会有佛渡化的可贵。」
「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
「我非强人所难,我只知道若寻不见这颗心,生命便是一场空……」
「为何来此?」
「我来是因为……妳便是我所失落的那一颗心啊……」
背影一征,如同受到重击地晃了一下。
一声悠然叹息。
「小女子心已如古井。」
「古井深处亦有狂澜。」
「波澜又如何,还是会复归平静,终究是一场空。」
「一切是空,但一切也都是爱。」
女子无言。
玉磬纵身来到素衣女子的身后。
「请姑娘转过身,看着我,这就是妳要的一生?对青灯,面黄卷,孤影藏古庵?而妳的心真能无憾直至生命终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
素衣女子放下手中的琴,缓缓地转过了身。
长亭外,内眼里,凝眼相看,竟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