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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离了倪家更远,江杏雪才颓然坐倒在轿内;前一分钟对江嬷嬷的伶牙俐齿全没了,剩下的只有廉外风雪渗入轿内透人心肺的寒冷。

  妓女的命,岂是个“苦”字能道尽的?她探出头去,咬牙要车夫改道前往乔家。

  想起白苇柔那绝望的求救,江杏雪吞下喉头的硬块,掏出手绢,按住湿润的眼角。

  眼前不是难过的时候,她只希望能来得及赶到乔家;其它的,她几乎不敢再想了。

  第五章

  “外头有个女人,她说……她说她知道苇柔在哪儿。”乔恒三步并两步地跨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到两分钟,江杏雪被迎进层层大门;一见为首的男子,虽未曾见过面,但他脸上的焦灼足以让江杏雪认定这男子便是乔释谦。

  这张媚艳的脸蛋是赵靖心陌生的,女子一身荷色衬白底的棉袄衫,宝蓝色绲边的明绡裙,加上五官分明的脸蛋;选在这时候过来,令她特别不安。赵靖心盯着对方,下意识握住丈夫的手。

  “初次拜会,多有叨扰,乔少爷请包涵。”江杏雪微微一福,垂眸笑道。

  “你好。”他略略欠身。“姑娘何许人也?”乔释谦也好奇来者的身份,那气质显然与身上过于华丽的服饰不合。

  “这乔少爷就别问了。”

  “苇柔在倪家。”她说,没回答他的话。

  “你怎么知……”赵靖心紧急收口。

  “甚么意思?”乔释谦早顾不得其它,错愕地瞪着江杏雪,“她在倪家?她为甚么会在那儿?”

  “你去一趟就都清楚了。快点,她伤得不轻。”

  最后那句话几乎杀了乔释谦。他脸色发白,大步冲了出去,赵靖心从来没见他这模样,整个人也呆了。

  “你去哪儿?”赵靖心追上前问。

  “她的话你没听见吗?”乔释谦恼怒地说。

  “可是就要用晚膳了,娘那边……”

  “我没心情吃饭。你跟娘说一声,我忙别的事,一会儿再吃。”

  “姑娘是谁?”转过头见江杏雪还站在原地,赵靖心咬牙开口。她不喜欢这个女人,虽然对方一脸的笑,但那气势太尖锐;尤其,又摆明为白苇柔而来。

  “乔夫人何必问呢?”她还是那八面玲珑的笑。

  就在乔家大门口,乔释谦匆匆越过迎面而来的赵正清;后者叫他,乔释谦充耳不此,匆匆忙忙走了。

  “乔贵,我姊夫是怎么了?”赵正清拍拍外袄上的雪粒,不明所以。

  “赵少爷,咱们找苇柔去,不多招呼。”乔贵也没多理他,擎着伞急急跟上主人的脚步。

  “苇柔?苇柔怎么了?”赵正清问不着答案,只见这主仆俩慌成一团,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大厅。

  江杏雪正巧转过头,两人的目光隔着道薄薄的门相视。

  赵正清还没开口,江杏雪已经回过身,客气地对赵靖心一笑。

  “乔夫人,不再多扰,告辞了。”笑容没泄露任何心事,江杏雪也不打算再介入甚么。如果白苇柔如此心甘情愿,那旁人说得再多也是多余;她翩然地离开了。

  风雪飞卷呼啸的声音在屋外刮得震天响,赵正清注意到赵靖心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姊,那是谁?”赵正清轻声问。

  赵靖心没有答话,只是僵硬地背过身去。

  ☆ ☆ ☆

  看到白苇柔那张被打得不成形的脸,乔释谦几乎想扭头杀了倪振佳。

  倪家没有人敢为难这对主仆;光是乔释谦那阴冷的神情,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他二话不说抱起白苇柔便走;当她软绵绵地瘫在他怀里,动也不动,肿胀的唇色泛着一大块殷红的血迹,染红了乔释谦的长袍。

  那几分钟他心头一片荒芜,万念俱灰,以为她死了;而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舍开一切,追上她的脚步,就怕她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走了。

  她总是一个人承受一切,那样太寂寞、太孤单,他不允许她这么沉默地离开。

  乔释谦咬牙,生平第一次竟软弱到有了寻死的念头。

  也就在那个时候,乔贵把主人脸上那绝望的忧伤看得一清二楚;他总算知道为何主人平日那么不快乐的原因了。

  “我告诉你小儿素行良好,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他人也受伤了,怎么可能会藏个女人?你们再这样乱闯,当心我告上衙门去!”冲进来的倪员外忿忿地喊着。但在看清楚乔谦怀里的白苇柔,他紧急收口,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显然家仆在他面前瞒住了这件事。

  “我……呃……我不知道……”

  “苇柔,听得到我说的话吗?你听得到吗?”他轻轻拍打她的脸,一开口声音是哽咽的。

  她没有回应,空气中只有轻浅急促的喘息。

  乔释谦不死心,不断地叫唤着她。

  恍惚中,白苇柔被震醒了。她呻吟了一声,那微弱的声音听在乔释谦耳中,无异于世上最美妙的声音,比甚么喊叫都还有力。

  乔释谦低下头,以自己都不熟悉的温柔低喃:“苇柔,你听得见我吗?”

  她的一只眼睛肿得无法睁开,只能以些微的角度轻轻转动脖子,点头回答他,然后无声地流下泪来。

  “苇柔,你听得到我吗?”

  “我没有……”她突然睁开眼睛,口中呓语不断。乔释谦的影像在瞳孔里一直无法精准地交集,她伸手想固定眼前摇摆晃动的影像,奈何连举手的力气也没有。“他……逼我,他逼我,可是我没有……我不让他得逞,我不要再回去……不要……”

  乔释谦瞪着她勾不着边际的手,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他咬着牙,心底的煎熬和自制不断地交战;他知道拥抱一个女人不须让自己这样为难,但他就恨自己的固执顽强,用良知压迫自己,也同时杀死自己的感情。

  是他让她这么痛苦的,原以为他带给她的新生,即便不是光采耀眼,但也至少平实淡泊,谁知竟为她招致了这么多的磨难。难道白纸沾上污点,就永远不能缮写成山水田园?人世间不该是如此晦涩阴暗啊!

  任那倪员外自责半天,主仆俩却没多待一秒钟。临时从乔家驾乘的这辆骡车,原来是担布用的;因为车轮宽,方便在积雪中进行,但车身却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躺平。寒冬的腊月天,乔释谦把白苇柔交抱给乔贵;他褪下衣袍,摊在车板上,又接过白苇柔,并仔仔细细把她身上每一寸都小心包住,就怕露出缝隙会冻着她一分一毫。

  点点滴滴看在心里,乔贵眼眶红了。他似乎这才明白,主人那蕴含在心底的感情有多深。

  乔贵脱下外衣递给主人,乔释谦却摇头吩咐他穿上。

  “这一点儿冷不碍事,你赶紧去请道生堂的何先生带些药方子到家里来,正清一会儿可能用得上,我到家跟你会合。”

  救人如救火,乔贵不再坚持,三步并两步急急忙忙走了。

  “苇柔,别怕,我带你回家。”呼啸的风雪之中,他的声音温存,再次确定不会有雪花落在她脸颊。

  无视那愈吹愈大的风雪,乔释谦挪动脚步,踩在泥泞的地上。他拍打骡子,吃力扶着车,举步维艰地朝乔家前进。

  ☆ ☆ ☆

  那一晚,乔家谁都没能入眠。乔释谦抱着白苇柔,大步穿过中堂楼阁。早有几个下人冲去告知了赵靖心,她人在房里,惴惴不安地迎了出来。

  “你回来……我的天!苇柔!”赵靖心在看清楚白苇柔的惨样后,她身子一软,瘫在绣儿身上。

  乔释谦没慢下步伐,不等乔恒开门,他早把门板踢开,将白苇柔端端正正地放上床铺。

  “倪家人没为难你吧?”赵靖心虚弱地问。

  没等他回答,赵正清像阵风似的刮进来。

  “天杀的!”一见白苇柔的伤,他发疯地咆哮起来,手下没停地把药箱打开,先做例行检查。

  蒋婶端着一盆水进来,放在桌上,一脸明显是哭过的痕迹。

  相较众人的惊惶忿怒,乔释谦平静得可怕。从闯进倪家抱出白苇柔回到乔家主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活白苇柔。

  “我没见过这么槽的情况,她至少十天下不了床。”赵正清的眉心愈揪愈紧,收起听诊器,神情充满忍耐和忿怒。

  “你们身为主子,没打算替她讨回公道?”赵正清恼怒地转向乔释谦,双手禁不住打颤。

  白苇柔仍断断续续地咳着血,赵靖心握住她的手,卷起袖口,手臂上丑恶的瘀青让她的心更起了一阵战栗。

  “姊、姊夫,你们说话呀!”

  赵靖心的眼泪滴下来。“正清,凶手的事容后再谈,眼前请你先想法子救救她。苇柔……苇柔能好起来吗?”

  “好起来?你们知不知道她的五脏六腑都出血了?要不是头部没有受到严重的撞击,她可能早就死了,你们懂不懂?”

  听到这番话,绣儿及几个丫头全吓得浑身颤抖,眼眶更是跟着红了一圈。

  “有……甚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动手?”蒋婶紧捏着袖子,索性呜咽地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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