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立平的妈妈还没出现,亮娟开始着急了。再这么空等下去,万一立平的爸爸先到,情况会变得更复杂。
“老师,为什么我妈妈到现在还不来?”立平天真又担忧的问着:“她会不会忘记了?”
“妈妈已经很久没看到你,应该不会忘记的。”亮娟安慰他。“你肚子饿了吧?跟老师到厨房去,老师帮你准备一点东西吃,好不好?”
“可是妈妈要带我去麦当劳。”
“立平,你听老师说。”亮娟坐在孩子面前,语气温柔而坚定。“今天下午,你不能跟妈妈一起去麦当劳。”
“为什么?”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搬家,不跟你一起住了?”
“因为爸爸妈妈离婚了。”立平低下头,难过的神态立刻浮现。“奶奶说,都是妈妈不好,她叫爸爸不准妈妈回家来看我,奶奶好凶哦!爸爸都听她的话……老师!是不是奶奶也跑来学校,叫你不准我妈妈跟我见面?”
“奶奶没有到学校来。”亮娟心疼极了!轻轻抚摸立平的脸:“就算她来了,老师也不会听她的话,因为老师知道,你很想念妈妈,老师不会阻止你跟妈妈见面的。”
“那我可以去麦当劳了吗?”
“对不起,立平,你只能在学校里,让妈妈陪你玩,老师和园长奶奶不能把你交给妈妈带走,因为你现在跟爸爸住在一起,要是妈妈舍不得送你回家,老师要怎么向你爸爸交代呢?你懂不懂老师的意思?”
立平似懂非懂,但是点点头,表示他愿意接受这个解释。
“大人的烦恼很多,你只要乖乖的,上课认真听老师的话,回到家里,做好你会做的事情,比如自己洗澡、换衣服、刷牙,不要吵爸爸,很快你就可以常常见到妈妈,说不定每个星期六,你都可以跟妈妈一起住,老师会帮你向爸爸争取,好不好呢?”
“真的吗?爸爸会听老师的话,就像我听老师的话,做个乖宝宝?”
亮娟露出笑容,站起身,伸手牵立平的小手,带他往厨房走,她能够说服五岁的小男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但是,面对立平的爸爸,可就没这么简单。
两点十五分,立平的妈妈沈茵玫,驾着一部雪白的小轿车,终于来到嘉德兰幼儿学园。
亮娟正好带着吃过午餐的立平踏出厨房,远远看见大门方向的人影,立平眼尖,立刻兴奋的大喊妈妈,然后就往前跑去。
沈茵玫穿着一身纯白的衣裙,长裙下摆如花瓣一般散开,美丽又飘逸。亮娟记得她,因为从前她还是冯太太的时候,她亲自接送立平,两人常有见面的机会。
亮娟故意放慢步伐,看立平和妈妈重聚拥抱,然后赵园长靠上前,她隐约可听见赵园长苦口婆心的劝慰声,一阵讨论结束,看情形,沈茵玫接受赵园长的劝告,牵着立平往学园里的游乐设备走去。亮娟只向沈茵玫点头微笑,没有过去打扰。
“沈小姐好像憔悴多了。”赵园长站在亮娟身边,叹着气。
阳光下,沈茵玫细致秀美的五官,清丽的气质,还有眉宇间散发的淡淡哀愁,确实笼罩在一层憔悴的薄纱之下。她以前比较开朗些,亮娟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她是学生家长里面,最美丽的一位。
“我和其他老师们,暗地里为她取了个外号。”亮娟轻声说。“大家都认为,她像一朵白玫瑰,娇弱、高雅又迷人。”
“白玫瑰?”赵园长微微一笑。“还真贴切!”
“其实我跟她并不熟,只是点头之交,立平以前一向表现良好,与家长沟通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可聊的,我只知道冯先生自己开了家电话通讯公司,这位沈小姐好像在一家建设公司的人事部门工作。”
“这么美丽的女人,想成为她的好朋友,不太容易的。”赵园长告诉亮娟。“你说她像白玫瑰,照这种推论法,你就是天人菊了!完全不一样的两种花,就算种在同一座花园里,未必会同时开花,你们不能成为好友,一点也不奇怪,不用为了这点小事自责。”
“哇!园长讲话好有哲理,一下子就解开我心里的谜团。”亮娟佩服的说。
“我只是有感而发。”园长拉着亮娟走到院子南边的凉亭坐下,那儿是整个学园造景最美的地方,视野也最好,不但可以看到大门口,游乐设施方向的一草一木,也能尽收眼底。“你到嘉德兰两年多了,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当我偏心吧!假如我有儿子,他要选择结婚对象,我一定建议他选择天人菊,不要选白玫瑰。”
“你愈说愈离谙了,园长。”
“一点也不离谱,我只想要你知道,外表美丽、内心脆弱的女人,虽然像白玫瑰一样惹人怜爱,其实并不适合家居生活,我可不是看冯先生和冯太太离了婚,才放马后炮,白玫瑰本来就中看不中用,我并不欣赏这种女人。”
亮娟微笑不谙,赵园长三十五岁丧偶,独力抚养两个女儿长大,又开创这一所水准极高的幼儿学园,能力这么强,当然不欣赏娇弱的女人。
“你去过澎湖吧?在野地里,土地贫农瘠又缺水的环境下,天人菊遍地都是,开出一朵朵橘黄可爱的花,就像你,很朴素,很坚强,做事踏实又诚恳,生活认真,又很努力充实内在美,你才是真正难得的好女孩。”赵园长轻拍亮娟的手。“千万别看轻自己,更不需要羡慕那位冯太太,你懂吗?”
“谢谢园长的鼓励。”亮娟非常感动,习惯性的推一下眼镜的镜框。“我会努力充实自己,不辜负园长对我的期望。”
“好了!我的精神训话已经结束,该你发挥真本领,大门口那部福特轿车,应该就是冯先生了。”赵园长朝亮娟一笑。“不用担心,我在后面支持你。”
亮娟也笑了,站起来往大门口走去。她穿着白衬衫、深蓝色长裤,系腰带,长发扎成马尾,鼻梁上架着学生时代用到现在的黑框眼镜,就像个上战场的女武士,神情严肃,正准备向敌人展开攻击。
从车上走出来的人,正是冯立平的父亲冯新群,脸色阴沉,虽还不到暴跳如雷的程度,却掩不住怒意,他显然很不高兴。
亮娟打量着他,规矩的西装头,端正英气的脸型,中等身材,穿着就是一副拥有自己公司的中小企业主的模样,西装、衬衫、领带……除了脸上的不耐烦,他看起来不像不讲理的坏人,相反的,亮娟认为他应该很好相处。
“我儿子呢?”冯新群质问着。
“冯先生是吗?”亮娟很有礼貌的点头微笑。“我是立平班上的主任教师孙亮娟,立平人在我们学园的游乐区里,他妈妈正陪他一起玩。”
冯新群马上就要往学园里面走,但亮娟挡住他的去向,很客气的告诉他:“冯先生,请你不要急着带走立平,我想跟你谈一谈立平的问题。”
“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好谈的,这是我的家务事,你快让开,我把孩子带走,今天你们幼稚园摆的乌龙,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下一次,如果发生同样的疏忽,我会让小平换一家幼稚园。”冯新群不悦的皱眉。
“就是因为立平该由你带走,我才会把他留在学园里。”亮娟一点也不退缩,语调仍然保持温和又客气。“冯先生,我并没有忘记你上回在电话里吩咐的事,虽然我打心底不赞成你的作法,可是我愿意配合。希望你也能配合我,跟我到办公室,我真的需要和你谈一谈立平。这孩子最近完全变了样,难道你不关心吗?”
“父母离婚,有哪个孩子不受影响?过一阵子等他习惯了,一切就会好转。”冯新群的态度,不像刚开始那么冷峻了。
“如果父母亲离婚,双方敌意仍然存在,教孩子如何习惯呢?你要求立平跟你一样,不去想、不去怀念妈妈在的日子,那是一种苛求。他只有五岁大,敬爱爸爸、黏妈妈,就像别的五岁小男孩,这是权利,不是吗?”
“你不用对我说教,这些大道理我全懂,若非万不得已,谁会想要走上离婚这条路?”冯新群十分不耐烦。“我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小平很想念妈妈,为了照顾他,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你以为单亲爸爸很容易当吗?我——算了!我干嘛跟你说这些?小平在哪里?我带他回家去。”
“然后你把他丢在家里,自己继续到公司上班?”亮娟终于掩不住心中的不满。“恕我直言,你把小孩交给爷爷奶奶,任由他们灌输他有关母亲的负面评价,你认为很妥当吗?”
冯新群的样子,像是被石头砸中痛脚。
“谁说我爸妈对小平说了有关他妈妈的坏话?”
“立平告诉我,奶奶好凶,一直怪妈妈不好,是奶奶不让他们母子见面的。”亮娟紧盯着冯新群的表情,她能确定,立平说的全是事实。面对脸色愈来愈沉重的冯新群,她心软了,语气也变得温和,“冯先生,即使你怪我多管闲事,我还是要说,立平真的很可怜,我也明白你已经尽力照顾他,可是你无法做得像他母亲那么尽善尽美,立平的衣服是皱的,皮鞋沾满灰尘,甚至有时候,他脸上、手心还残留着污垢……这不能怪你,可是,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实在需要有人专心照顾他。爷爷奶奶只能陪伴,如果他们给立平的影响是负面居多,我建议你不要让立平跟他们多接触,管家或佣人甚至比较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