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这死孩子,这么大了装什么可爱?三八兮兮的!滚啦,很恶心耶!”凌翠凤左躲右闪,奈何儿子一身承自他爹的好武艺,硬是教她闪避不得。
“全国上上下下没人能比得上的娘亲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爹顽固的冷面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那个小落花的安危是多年来扎在我心头的一根刺,不见她安好我于心不安吭!我的娘喂,帮帮忙嘛,你俊美优秀的儿子难得有事要你帮忙,你当真这么不给面——
一阵清冷无波的嗓音打断他的长篇大泛——
“巫家的女子必在三十岁成婚,七岁以后到婚礼之前均不得让人瞧见容貌,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再者,巫家人是不得干涉一般人命运的,她当年出手救你,就是破戒;既然破了戒,很可能早就小命休矣,与其让你赶着去见鬼,不如照原订计划上华山与青林道长会面。还有,别跟我的妻子这么亲近,不合体。”
甫进厅堂的尹浩岚迅速伸手一探,尹琉星便被人从后颈拎起,接着像只狗儿似的被丢开。哎哟,阿爹竟然使出偷袭这种见不得人的步数?他俐落的在空中旋身落地稳住身子,总算没辱没了一身的好武艺。
尹琉星撇撇嘴又靠了过来。“阿爹我们并不确定她是巫家人。”想当初回家说起这段奇遇时,曾在江湖上打滚过好些年的爹立刻联想起小落花可能为巫家人,又说了一些关于这个神秘家族种种不人道的规定,让他当场后悔得差点扯光自己的头发。万万没想到只是要求对方帮忙处理一下伤口,就可能害得小女娃触犯家族的禁忌而受到恐怖的处罚。
“你当初不是说那少女的一双手背均烙有五角星痕?那就是身为巫家的证明。”尹浩岚说着,边扶妻子坐下,见她耳畔有几根发丝松落,自然的抬手为她理至耳后,表情仍是冷淡无波,眸里却添了一抹柔情。虽然年纪已接近五十,但许是长年练武的关系,他的体能一直保持在最佳状态,脸上除了多些皱纹之外,外貌跟年轻时侯简直是相差无几。
凌翠凤微笑接受丈夫的温柔,夫妻间的种种情感尽在不言中。
“别玩了,阿爹、阿娘,先讨论我的事,你们要含情脉脉到天荒地老都没人阻止。”真受不了他们旁若无人的浓情蜜意。尹琉星尽责的当了根光线刺眼的大蜡烛,不客气地打断眼前一对夫妻的甜蜜对视。
凌翠凤投去一记白眼;尹浩岚则是想了想说道:“青林道长等了你两个月了,不能延。”见儿子一副打算扑上来像刚刚对付他娘那样对付自己时,尹浩岚眉一皱,立刻又说:“早点出发去华山,回程再绕去你的目的地,时间还是赶得上的。”
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像谁?他一向稳重,而翠凤虽活泼但也没像儿子这么夸张,再说三个孩子里也就只有琉星一个疯疯癫癫,老是不正经。
肯定是在外面被带坏了。
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尹浩岚微微闪了神,突然想起日前曾接获一则关于失踪多年、生死未卜的大儿子消息……
“发什么愣呢?”
“没,只是想起一些事。”他拍拍妻子的手背,温文浅笑不愿未经证实的消息影响了妻子的心情,况且那还牵扯了一些江湖的黑暗面。
※※※
足轻点地提口气便轻松飞掠过墙,尹琉星懒得走大门,直接翻墙比较省时间。只是猴子也会有掉下树的时侯,一向走惯了的捷径竟然也曾有出现阻碍的一天。没注意落点状况的尹琉星硬生生撞上了个人。
“哎哟……啊,对不起,撞到你了,有没有怎样?”伸手要拉住往后跌去的对方,谁知那人慌慌张张的,竟然左脚绊到右脚,一个踉跄就往他胸口扑来。哇勒……真难得见到这么没运动神经的人。他眼明手快的扶住被自己撞着的人,及时抢救自己差点遭逢重创的胸口。
“吁,好险差点就教你非礼去了。我家阿娘从小有教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让人随便乱摸的。对了。你应该没让我撞得少条胳臂或掉了魂吧?唷呼!回神喔,说说话嘛,作啥闷不吭声?”
吓傻了吗?姑娘……该是位姑娘吧?由她瘦小的身型,方才接触到的柔软纤细臂膀,和身上一抹似是女孩儿家用的香粉味道,可以猜测得出她的性别、年龄。虽然她全身上下包得像颗棕子,一顶宽大的白色帽遮头覆脸、一袭保守的白色长衣直遮至脚跟处,甚至还用纯白的棉织布套包覆住露在衣袖外的双手——完全没露出一点肌肤的装扮实在白到不能再白,要是三更半夜让路人瞧见,肯定被当成了出外游荡的鬼怪。
怪姑娘。
虽然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但是这人的怪异实在教人不得不侧目。尹琉星不客气的上下打量对方,实在很想问一句:大热天的包成这样不怕中暑吗?
对方摇了摇头,不知在表示什么。突然间,她蹲下身子摸索着脚边的土地,似在寻找什么。
她的眼瞧不见吗?尹琉星愣了下,双眼迅速往附近溜了一圈。
“是在找这个?”他将遗落在一旁的长棍递到她手上。两人双手相触时,她明显的一颤,似是万分紧张。他眨了眨眼,突然间明白自己的举动对一般女子来讲,似是不太合宜,连忙放手退开一大步。“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姑娘。”打小就被阿爹带入江湖翻滚,哪个江湖女子会在意这点身体上的小接触?唐突?都要忘了究竟有多久没说过这样文诌诌的言辞了。
蒙面女子状似腼腆的点了下头,手持木棍在地上写下几个字——
谢谢你。
地上的字迹端正秀丽,却也间接表达了主人的缺陷。
见状,尹琉星不觉一愣。
“你不会说话吗?”她既然眼不能视,又如何能学会一手好字?多年来的训练让尹琉星对眼前的女子起了怀疑之心。没让他想太久,蒙面女子又在地上写下几句话——
不是不会说话,是不能。非出生即眼残者,仍有学字的机会。
语意模糊让人疑心更盛,那她究竟会不会说话?她究竟能不能视物?见了地上的字,他心里的怀疑又更添了几分。
对不起,能不能请你扶我到路旁休息一下,我脚疼得走不动了。
脚疼?刚刚让他一撞扭到了吗?有一点愧疚从心底冒出,目光往她身下溜去,恰好一阵风吹来微微掀开了白色儒裙,露出一双小巧精致的三寸金莲——他瞠大眼睛,嘴巴成了O型。
“你……你……缠足?”多惊讶又多兴奋的口气。
老天爷,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缠脚是怎么回事!那种不人道的传统早在百年之前就颁令废止了,现今除了古早文献之外,哪还见得到真实的缠足女子?多希奇呀!他考虑着要不要进屋去叫阿娘出来看看?
哎呀!这男子,怎么这么……这么……无礼!
听见他竟然还赞叹的啧啧出声,蒙面女子简直羞窘到想晕倒了事。
你不该如此观看一个女子的脚,这并不合礼!
木棍急急地在地上画过,凌乱的字迹显现出她内心的羞恼。见他仍没出声,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还直直看着自己的小脚?索性蹲下身子,拉着群摆盖住脚,阻隔他的视线。
知道这人其实是无恶意的,只是他观赏奇珍似的态度,实在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欺凌弱小的大恶人。
尹琉星总算回神,同时也发现自己真的吓着了小姑娘。真不好,要是让阿娘知道这事,肯定会罚他抄写个几万遍“女人是宝,男人是草;男人宠女人天经地义,男人欺女人猪狗不如。”就像七岁那年,因为抢一只陶娃娃,不小心弄哭了琉夜妹子的下场一样。
“呃,我说……”他语气小心的放软,虽然眼神仍是直直打转在人家姑娘的裙脚边。 “姑娘,你还好吗?我扶你到我家……”不好,这小脚姑娘似乎害羞得过分,要是跟阿娘碰上,难保不会被烦得大叫救命。他及时改口,“太阳很大,我们到茶馆坐一下好不好?相逢即是有缘,我请客,就当是刚刚撞了你跟你陪个不是,不去就是不给面子喔,你不给我面子,我可是会哭给你看——”百分百耍赖的语气实在像极了某位姓登名徒子的家伙。
缠小脚的女子呢!他真是好奇极了,管她是什么神秘人物或是有什么企图,他打定注意要跟她好好认识一下。再说,不远处树上那几个以为没人发现的黑衣老兄似乎也不耐烦了,他还是好心点,将姑娘带到人多的地方吃香喝辣兼避避风头先。
“走走走,说走就走,人生苦短,要是事事都要考虑上半天,哪还有什么玩乐的时间?来吧,小脚姑娘,不要客气,我的家训只有四个字,‘女子是宝’,就请你把我当成没生命拐杖,就让小生来为你服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