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全白的病房,杨庆藩有说不出的烦,这些儿孙辈们,全都生了个老鼠胆,不过就是血压高而已,就在那边大惊小怪地要他住院,没病都被他们叫出病来了。
他不高兴地走出病房,住院的这些天串门子倒成了他的乐趣,这特等病房里的人,当然没什么看头,但到普通病房可就不同了。那些个常年进出医院的人,大家比谁割的内脏多,谁的病情复杂,说得口沬横飞的,好像谁要是没两三种长年恶疾缠身就愧对天下苍生,当然像他这种只是偶尔需要氧气罩的人只能当瘪三。
才一转向,就瞥见走道彼端有个熟悉的身影,那纤弱的身影数十年来夜夜都在他梦里出现。杨庆藩确定自己清醒着,他揩了揩老花眼睛,走上前几步,再看个端详,这些年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这样的身影,但没一个像眼前的这么神似。
纪芸宣边找着外婆住的病房,边感觉一双精锐的眼光随着她移动,就在那双眼光的主人面前的病房门号上,她看见了外婆的名字,外婆临时转院着实让她担心不已,她得到消息后,一下课就立刻北上。
她对眼前的老人礼貌性地点头一笑,随即敲门而进。
杨庆藩看了一下门牌上的病患名字,柳媚,这简单的两个字让他的心跳加速血压上升,是她,真的是他的阿媚,他那苦命的初恋情人阿媚,他立刻敲门进去。
“阿媚!”杨庆藩一进门即朝着病床上的病人激动地叫着。
病房中有一男两女,纪芸宣已见过杨庆藩,而俞志诚和纪丽秋夫妇则讶异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先生,您认识我外婆吗?”俞志诚有礼地问道。
“她娘家是不是住台南,叫柳媚,后来嫁给姓谭的人家,今年六十九岁?”
“是啊!老先生您是我外婆的同乡吗?太好了!外婆一心想念着家乡呢!”纪丽秋高兴地对丈夫和妹妹说,因为医生已经让他们要有办后事的心理准备了,所以她极想让外婆顺心快意。
“她怎么了?”杨庆藩看着病床上瘦骨如柴的阿媚,心中感到凄楚难受。
“原本只是感冒,后来却成了肺炎,还肺积水,医生说……”纪丽秋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小芸──小芸……”柳媚虚弱的声音由病床上传来。
“外婆!我在这儿。”纪芸宣连忙上前执起外婆的手。
“小芸!外婆不行了,但是外婆不放心你呀,你可不可以答应外婆,找个好人家嫁了。”柳媚伸出枯瘦的手,抓着外孙女要求道。
“外婆,不会的,您会好起来。”纪芸宣含着泪水说道。
“答应我好吗?你不嫁人外婆放心不下。”柳媚期待地看着这自幼乖巧的外孙女,就希望她能点头,好了了个余愿。
“外婆!”纪芸宣为难地看着外婆,既不想结婚,也不想哄骗老人家。
“你这女孩怎么这么不孝?要你嫁个人有什么难的,这样的事都不肯应承。”在一旁看不下去的杨庆藩生气地骂起人来。
“老先生我妹妹不是不孝,只是她连男朋友都没有。”纪丽秋替妹妹解释道。
“这不是问题,阿媚,你别担心,我十来个孙子个个一表人才,随便你挑,中意哪个就选哪个当孙女婿。”杨庆藩一古脑儿坐在病床边,慷慨激昂地说着。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杨庆藩一眼,而奄奄一息的柳媚认出他来了。
“番王?真的是你吗?”柳媚的眼中顿时有着一丝羞怯。
“阿媚!是我,我找你找了几十年,没想到终于还是找到了。”杨庆藩抚着初恋情人的银丝,一如当年他们偷偷约会之时。
“太好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你了,番王,当年我迟疑了一会儿,因而被家人抓回去了,才没能去车站和你会面,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有变心。”柳媚愧疚地说着。
“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了,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你被关起来还被打了一顿,所以孩子没了,你还差点死掉。”杨庆藩怜爱地抚着她被岁月刻画的脸,两个银发斑斑的老人,两相对望,此时命运的横逆已经不重要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为什么不来找我?”杨庆藩几年前得知早年她被婆家欺负,后来被儿子遗弃,命运弄人他找了她那么多年却始终找不到。
“很好,多亏志诚和丽秋这两个孩子有心,让我和小芸两祖孙有依靠。”说到这里,柳媚心中满是安慰,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所有的人都对她突然的叹息感到挂心。
“把话说清楚,我也该心满意足了,但是小芸,你……”柳媚知道外孙女无心成家,但却始终放不下心。
“阿媚你等一下。”杨庆藩放下她的手,立刻往外走。
不一会儿,杨庆藩回来了,手中拿出了一张他的全家福,纪丽秋讶异地发现他们家女眷之多的。
“这是我大老婆,她最像你,二娘眉眼像你,三娘嘴和下巴像你,第二排的是我儿子和媳妇,他们不重要,看看第三排那些孙子们,中意哪个就挑哪个,挑中了我就叫他们娶你的小芸。”杨庆藩把相片拿到心爱的初恋情人面前。
纪芸宣一听这杨老先生的话,心中直犯嘀咕,怀疑他当他的孙子是傀儡。
柳媚看了一下他的全家福,真的是每个孙子都俊拔出众,她中意了其中神采最像杨庆藩的一个。
“就这个最得我的缘的好了。”柳媚指着杨仲昕说。
杨庆藩看了一下,非常高兴地点头,阿媚不愧为他的阿媚,半个世纪的分隔,也没能阻挠他们的心灵相通,那坏小子虽然把他气得住院,还是他的最爱。
“那就这么说走了,正好我这孙子欠人管教。”
“小芸,你看看喜不喜欢。”柳媚把相片拿给纪芸宣看。
“外婆你们怎么可以当真。”纪芸宣本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
纪丽秋把妹妹拉到一边,低声地说:“小芸,医生说外婆情况不好,你就哄她开心先答应了吧!”
纪芸宣迟疑了一下,看了姊夫一眼,又见外婆那么开心,只好点头了。
中部横贯公路嘉阳路段的水果摊前,停下一辆富豪三千的银白色轿车,里面走出了个身着虎皮连身短裙的美艳女子,胸前现出了一大片春光,踩着三寸的细跟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向水果摊,摇摆着纤腰丰臀,引起不少注目,水果摊内的两个少年更是目不转睛地瞪大眼睛猛吃冰淇淋。
随后杨仲昕由驾驶座中走出,自然地所有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一身轻松的白色名牌休闲服穿在一八二的身架上,浓眉大眼之下有着俊挺的鼻梁,丰盈的鼻头下方配着微薄的上唇及合度的下唇,噙在嘴角的弧度似笑不笑,端正的轮廓充分展现王者气度,有如服装杂志中走出来的模特儿,却有着模特儿所没有的自然英气。
“老板!请问丽阳果园怎么走呢?”他和善而有礼地问路,那声音带着迷人的磁性,这男人集天地之钟爱于一身。
“仲昕!人家最爱吃水蜜桃了,你帮人家挑嘛!”曾艳玲说着,一手攀上杨仲昕的颈项,脸埋在他颈间摩挲着。
水果摊的老板娘纪丽秋微皱着眉头,审视了一下眼前的这对男女,摇着头显示她的不赞同。
由外头开着搬运车而来的纪芸宣将车停在摊口,一进门连忙吆喝两个口水快流出来的外甥进去做功课。
“小姐!山区气温变化大,衣服要穿多一点。”她经过美艳女子身边时拉开了一点口罩,低声劝道。
此番话引起杨仲昕的一串爆笑声,欣赏地朝她看一眼,这让曾艳玲不悦。
“谢谢你的关心,我天生体质佳,不怕冷,不像有人见不得人地包得密不通风,就怕吓到人。”曾艳玲语带挑衅地瞪她一眼。
纪芸宣身上穿着灰外套,灰色的廉价牛仔裤,脚上的黑色运动鞋沾满了黄泥巴,头上戴着宽边工作帽,由帽缘延展出来的宽带裹着双颊而下在颈间系个活结,又挂了个口罩,手上戴着粗棉手套,整个人包得只剩眼镜露在外头。
她摇摇头,不想和人计较,倒是对杨仲昕极为不屑,她全是为了对方着想,在这么纯朴的地方,衣着如此暴露,行为又这么开放,很容易被看轻的,她这么劝不过是出于女性的同胞爱,被他这么一笑,倒好像是她存心讽刺人家一样。
“先生!你的风度太差!对自己的女伴,既不懂得保护,也不晓得尊重。”她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就朝里面进去。
杨仲昕眼中顿时燃起一簇怒火,过去哪曾被女人这么数落过,身边的女人哪个不捧得他高高在上的、巴着讨他的欢心以得他的宠。
“小芸!外婆要你立刻打电话过去。”纪丽秋交代后,连忙回答:“您是杨仲昕先生吗?我是纪丽秋,刚才那位就是我妹妹纪芸宣,杨爷爷正等着你,待会我让小芸带你上去好了,你们先坐一下。”纪丽秋殷勤地拿出水果招待他们,并到后面把妹妹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