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衡直接看到她眼中的不容置疑,交代一声,留下翠香,自行到廊边。
换了张椅子,在坐下之际看见杜君衡并没进房,蓝芷颐轻声吩咐翠香几句话,翠香听了立刻退下遵办,她就开始替病患诊治了。
“小王爷!少夫人说如果我不能劝您进房休息,那么以后她也不要我伺候了。您就行行好,别让翠香为难!”翠香照着蓝芷颐的话说。
杜君衡只有认了,她就是这样,以霸道专制的方式替人设想,就顺她的意吧!谁教他遇上了。
休息了一个时辰后,杜君衡精神恢复了些,从房中出来,病患少了一些,不过如果一个人独撑仍是会看到入夜,他在另一边摆上案,两人同时看诊。
“多谢!”病人都看完后杜君衡由衷地说,看看天色已是掌灯时分。
“应该的。回你的北院休息吧!上有双亲,应该多保重。”蓝芷颐淡淡地说。
他没有回答,心里却暖暖的。温柔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恨他。
“一起用餐吧!”蓝芷颐心中似乎没有芥蒂了。
但杜君衡实在没有食欲,这些日子以来他透支了太多的体力,又看了一天的病,累得食不下咽,而厨房做的素菜,由于容定王妃近来看他身子不好,特别交代以滋补为主,更让他望而生畏。
蓝芷颐看他几乎没吃什么,就跟翠香要了碗茶,把太油的菜在碗里过一过,放到他碗里,好意地说:“多少吃一些,别让王妃担心了。”
她的友善果然让杜君衡勉强地吃了一些,但却难以吞咽,见他这样她反而有些内疚。
随即调了碗蜜水给他,“你伤了脾胃了。”
“无妨。抱歉,你自己用吧!”他起身欲离坐。
“留步!”蓝芷颐拉过他的手,在他拇指基部用力按压。
杜君衡一时痛得直冒冷汗,她按压穴道的指力强劲,他虽痛得难受,却也觉得整个人舒畅多了。
当按压部位由原先的青黑,转为嫣红时,蓝芷颐才松手。
“谢谢!”他很自然地反手,替她拉拉指头松松筋。
蓝芷颐很快地把手抽回,若无其事地说:“试着再吃点吧!”
“嗯。”杜君衡坐回椅子上,虽然吃得不多,但至少不会吃了不舒服。
入夜,蓝芷颐披着披风来到厨房,熬了一锅粥,同时她听见不远的工房中,几个老仆人在谈论著──
“小王爷一直没回北院,只怕又会犯病了,他必须在北院过冬的。”
“是啊!当年玄元道长特别在北院布置几处玄机,让他能藉地气得益。”
“再说北院有他的靖室,靖室中也处处有宝石形成气场良好的静坐处所,可保他不染上风寒,现在他长期在西厢廊上静坐,不得有益的气场,只怕难保平安。”
她不是自私的人,也不是个记恨的人,对杜君衡她虽讨厌,却很清楚他除了不该废了她的武功外,其他的事,严格说起来都没错。
没来由的厌恶姓杜的人,是她的问题,所以她不该顺着自己莫名的性子为难人家。这么想后,蓝芷颐决定只要在这容定王府一天,就好好地跟杜君衡相处。
蓝芷颐端了粥回房,杜君衡仍端坐在廊上,她轻轻地解下披风披在他身上。
他睁开眼睛,温柔地看她,关心地说:“你不可以出来的,会着凉。”
“就看你要我们都在这里着凉,或进去。”失去内气护体的她很快就觉得冷。
杜君衡立刻把披风还她披上,拿起她放在地上的粥和碗跟她进房。
“吃一点这五花米粥开脾益气,不会让你食不下咽。”蓝芷颐装了碗粥给他。
“怎么了?”杜君衡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改变,虽然她的态度还是冷淡,可是可以看出她的善意。
“止臻他们有孩子了。”她说得平和。
“真的?!那太好了!”杜君衡马上有着欣喜的眼神。
蓝芷颐不止一次发现他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对事情感到喜悦,什么事在他看来都有好的一面,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想出家?
“如果我们不是必须在这样的关系下相处,如果你不姓杜,我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看着他小心地喝着粥,她心有所感地说。
“我们无法选择,十几年前不能,现在还是没得选。”停下进食,杜君衡脱口而出。
蓝芷颐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想懂,她认为他和容定王妃都把那个七岁就死的芷儿当成她,只是她不明白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和七岁的女孩,会产生什么至死不渝的感情?
“在你十四岁的时候,真的就对个七岁的小女孩可以胡思乱想?”
杜君衡被她这个问题呛得差点换不过气来。
他顺口气,摇头道:“你当我是什么?谋杀亲夫也不用这样!”
蓝芷颐听他这么说,立刻换回冰封的一张脸。
杜君衡话一出口就后悔,都怪天气太冷,冻坏脑子了,“抱歉!失言了。”
她也很快控制心里的不高兴,府里的人都说他本就幽默风趣。
“下次别再犯。”蓝芷颐有度量地说。“丫鬟们都说你伤悼元配,才一心想出家。”她说出了问话的原因。
“那是借口,只是想让姑娘死心,以前府里有很多热心的朝中大臣送进来的姑娘。”感慨自己的修行生活向来多苦多难,在他血气方刚的那些年,府里各院充满了各方佳丽。
很难想像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可以全身而退。她问:“真的没有动心过?”
理所当然地点头,他可是对自己定力非常有信心的,“我是天生适合过修行生活的。”
“所以你不介意朝夕和我共处一室,对别人也是这样,又把她们嫁出去,虽然你们是清白的,还是不对的。”对这一点她很不以为然。
“你例外。我虽心在方外,却也知世情的,我并不是游戏人间。”他非常不想被她误解。
“你认为我不需要清白?”听到这些话,蓝芷颐的脸色很难看。
杜君衡心中暗自叫苦,她又来了,她为什么对这种事如此不可理喻?
他急忙说:“先别乱想!你的情况特殊,我知道你至今仍是……”
他实在讲不下去,为什么他这清心寡欲的道士要解释这个尴尬的问题?
“抱歉!这是我的问题,就当我没问。”她深吸口气,自行躲到床上。
一方面因为她冷,一方面是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尊重别人,却不尊重她,她哪里错了,怎么所有人都认为她可以轻薄呢?
杜君衡知道不能让她就这么受伤地躲在角落,可是他实在应付不来,万一又说错话了,岂不伤她更重?
“我不是不尊重你而是不放心,别人不像你,不珍惜自己且随时有生命危险,我只得时时看着你。不要拿自己和别人比,不要想不开。”他还是试着劝她。
她念头转开后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他的确是为了她的病才夜夜守在床边的,而他也的确尊重她,不然也不会为了她一句话在廊外守了二十来天。她心中很不是滋味,为什么她对这种事总是失控,就因为她从小被人口口声声地骂作贱女人的野种?
“知道了,是我发神经,别介意。”蓝芷颐把被子蒙住头,缩在棉被里。
渐渐地感到炕上传来的温热,这时才知道一个普通人冬天为何得睡在炕上。
“你冷吧?上来,你的元气已经抵不住冷了。”许久她掀开被子,好意地说。
杜君衡才不想,宁愿冷死,也不要哪天她又指控他不顾她的清誉。她以为只有她才会清白受损似地,他可是要出家的,如果有什么差错,就什么也别谈了。
“是我的主意,就不会赖在你头上的。”看他那委屈的神情,她居然也猜出他想的是什么。
蓝芷颐怀疑他真的大她七岁?那孩子气就和她的宝贝弟弟没两样。七岁?突然明白他会把她当作芷儿的化身的原因,她的名字有芷字,也正巧和他差七岁。
“不必了,我还挺得住。”杜君衡决定不受动摇。
“对自己没信心?”她倒想试试他的定力,是否真如他认为的那么好。
他果然不为所动,用激是没用,当然更不可能被诱惑了,谈条件他也是高手,就只剩一个动之以情,但牺牲太大,要她示弱她办不到,她不是愿意装软弱的人。
只是蓝芷颐不知道自己不必假装就很软弱,还在复原的身子,禁不起几个时辰在寒风中看诊,不住地打起寒颤。
杜君衡一看不对劲,立刻前去看她的情况,果然是受了风寒,他拿出怀中的玄石放在她手中。这玄石只要接触人体就会产生热能,可去除一切风寒,这些天如果不是有这块玄石,他只怕早成冰棍了。
“你不上来,这东西我不要。”谈判才符合她蓝芷颐的行事风格。
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和一个不要命的人较量,实在不该奢望会赢,只能以退为进,保住了她的命,他就算得到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