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尹诺蹲在一边把木柴放进三个石块围成的小灶中,「等一下水开了,我先泡糖水给妳喝,然后我到前面采那些蕃薯叶回来煮给妳吃好吗?没有很远,妳在床上往外看,就看得到我。」他庆幸没把昨天买的糖和盐半途丢掉,而前面也有以前林场工人留下荒了的菜园,暂时他们还有东西充饥。
「我喝糖水就好,大哥哥不要离开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任何东西一样,程梦渝死命地抓住季尹诺,不让他离开身边。
「蕃薯叶很营养,对妳有帮助,大哥哥希望妳好起来,妳勇敢一点好吗?五分钟就好。」他抬头看着她轻哄道。
程梦渝沉默了许久,「抱我!」
季尹诺没辙地走到床前抱了她一会儿,真不知道可以拿她怎么办,是不是富家千金都这么软弱不堪?
他们在工寮待了三天,程梦渝的情况时好时差,发烧的时候偶尔闹点脾气,只要她醒来没见季尹诺就哭得死去活来,哭得季尹诺真希望她一直昏睡算了,但她真的昏睡时,他又担心不已,一步也不敢离开,就怕有什么状况。
第三天她的情况恶化了,高烧持续不退,衣服都汗湿了,呈现昏迷状。
「小妹妹,妳怎么样了?」
「大哥哥,我快死了,我一直忘了问你的名字,刚才阎罗王问我谁对我最好,我说不出你的名字。」
「我叫季尹诺,四季的季,伊尹的尹,承诺的诺。」季尹诺难过地说。
「谢谢你大哥哥。」这句话说完后,程梦渝昏迷了数月,当她再清醒后,她的大哥哥却被她家人恩将仇报地送进监狱。
第四章
程梦渝看着东方的鱼肚白,往事不堪回首,哭了一夜的她神色凄然。
「他当年是建中的高材生,师长们口中的阳光少年,女孩心目中的赛夏王子,却因为救我,坐了两年牢狱,失去荣耀、失去尊严、失去本该拥有的风光岁月。」
「怎么会呢?」汪静娟摇着头难以想象。
「因为我爸妈找到我们的时候,他正替我擦拭,那天我汗湿了所有衣服,最后他把身上的衣服给我穿,所以他是光着上身的,我遍体鳞伤,我父母以为是他打的,医生检查出我处女膜有裂痕,私处有外伤,他们以为他侵犯我,我在昏迷中不断地喊着大哥哥、不然就是不要打我、我会听话,他们把这些话组织起来,认定他对我施暴,我父母坚持告他。」程梦渝说起父母当时过盛的联想力不禁摇头。
「那蔡叔和蔡婶应该可以证明他是救妳的。」汪静娟替季尹诺找到一线希望。
「蔡叔当天跌入山沟死了,蔡婶发疯,没有任何证人可以证明他清白,但也没有直接证据显示他有罪,我的昏迷,医生都没把握有没有清醒的可能,季诺的药草虽然让我没死于肺炎,却因我体质过敏而导致原因不明的昏迷。」
「即使是这样,仍是罪证不足,没有人可以证明他的罪不是吗?」汪静娟不解为什么季尹诺会被判刑。
「本来会不了了之的,但因为他阿姨曾说过赛夏族的传统也重视报复,我父母认定他以极其残忍的方式伤害我,决定要他就法,因为在警方的纪录中,失踪的是姊姊,所以让我姊姊以受害人的身分出庭,向法官承认被他强暴,所以他被判重刑。」想起这些,程梦渝心里充满了歉意。
「太过分了,简直是族群歧视嘛,中国古代也讲报复啊,怎么这种话法官也采信呢?处女膜受重力冲击破裂是常事,什么烂法官,这点常识也没有!」汪静娟身为山地公主,听到这样的事极为愤慨,「还有妳爸妈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叫妳姊姊作伪证?他们难道就没考虑到妳姊姊的心理感受吗?那不是一出庭就没事的。」
没错,他们完全没考虑到姊姊的感受,使得她想不开,愈走愈偏,刚开始她对季因内疚而关心,季出狱后,姊姊经常以妹妹的身分去看他,但季总冷淡相对,彷来姊姊爱上了季,得不到他的响应,于是由爱生恨,数度伤害他。程梦渝想到这小往事,益加心疼季尹诺所受的灾难。
汪静娟想了一会,没注意到好友陷入沉思,关心地问:「他没有上诉吗?」
「他的阿姨为了替他上诉,四处奔波,不惜重操旧业,但我父母以他们的权势,打通所有关节,所以他每次上诉部败诉。」说到这里,程梦渝的心掉落到谷底,就因为阿姨的阻碍与反对,决定了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那妳呢?妳不是昏睡了半年就醒了吗?醒了不就可以还他清白。」汪静娟心急地问,非常同情季尹诺,完全忘了她听到的是十八年前的事。
「我醒来后和父母说明了一切,希望他们还他一个公道,但他们不肯,说事阙程家的面子,如果还他清白,他们全都犯法,我姊姊会被判刑,他们只愿打通关系,减他的刑,并请人在狱中特别照顾他。」程梦渝说出了让人失望的答案。
「妳爷爷呢?妳不是说妳爷爷是妳们家最正直的人?他不帮妳吗?」汪静娟巴不得能替季尹诺去击开封府衙的鼓,找包青天来申 。
「最后因为我绝食抗议,在最高法院判决前,爷爷出面,请很好的律师帮他找到一审时的漏洞,以法官当时对姊姊的询间语义模糊具有暗示与误导作用为由,改判罪名不成立。可是他已经在狱中坐了两年牢了。」泪水再度漫湿程梦渝凄美的脸庞。
「好可怜,梦渝妳好可怜,他更可怜。」汪静娟这才发现听梦渝说这些事,她们已用完了一包两百抽的面纸,「那两年他怎么过的?」
「听说前半年很惨,我爸妈存心让他不好过,直到我醒后,他们才改为找人关照他,可是他很坚强,在狱中表现得很好,我每个礼拜去看他,都帮他带他原来班级的笔记,虽然他没能在建中上课,光是靠笔记和狱中的课业辅导,功课却跟得上,所以两年出来,马上参加联考,就上台大了。」说起季尹诺的傲人之处,程梦渝总是与有荣焉。
「幸好,至少他没有被恶运打败。」汪静娟宽心地说,继而她看见程梦渝脸红了一些,伸手探一下她的额头,「梦渝,妳休息一下吧,好象又烧起来了。」
「嗯,妳也休息吧,下午我们得过去紫莺那儿,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她的婚礼就在明天,虽然她处理得低调,还是很多事需要张罗的。」程梦渝提醒道。
「梦渝,我真的无法把现在稳健干练的妳和小时候那个脆弱的小女孩凑在一块,我以为妳从小就是个女强人,从不哭哭啼啼的。」
程梦渝只是低头一笑,本来爱哭的她,因为季喜欢坚强的女孩子,所以训练自己坚强,但今天在他面前还是哭了,这十二年来为了这微乎其微的重逢时刻,不知练习了多少遍,结果还是狼狈地哭了。明明答应自己对他死了心,让一切随风而去的,一见到他就知道那些都是自欺欺人的,这一辈子,除了对他痴痴恋恋地想着念着,她的感情没有更好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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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尹诺强抑心中翻搅如潮的思绪,陪好友迎娶自己的妻子,还得装得若无其事,虽然几年来他努力于淡化自己的情绪,但此刻他真的觉得困难。
看着靖涛挽着新娘出房门时,他内心几乎是无法言喻地承受着撞击的疼痛,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袭白纱会让他如此心痛,上一次她嫁他时他什么也没给她。
季尹诺,你在想什么?你和她已经再也没有关系了,他提醒自己道。然后他把思绪拉回,才发现程梦渝提着化妆箱,身穿小礼服,眼眶红红的跟在后面。
她不是新娘!靖涛的新娘不是她!季尹诺在心中吶喊着,虽然有一大堆的疑问,但他感到心中轻松了不少,为什为会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不必再为自己最恨的人是自己最敬重的人的太太而为难了,他很快在心底有了个答案,也毫不迟疑地接受这个答案。
一坐上礼车,程梦渝的心就狂跳不止,本来就知道今天一定会碰面的,她期待又害怕这一刻的来临,怕自己又不争气地在他面前哭了,怕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和他面对面,该说什么话,或者不该说什么话。
今天的婚礼本就会有麻烦,若紫莺真的在众人面前甩了宣靖涛一个耳光转身走人,她就得留下来替紫莺善后,平常她自信一定没问题的,但现在她没把握了。
季尹诺交代好礼车司机几个注意事项,即坐到程梦渝旁边,「王先生,请赶上车队,跟在新娘礼车后面。」
「是的,季先生有没有发现今天的伴娘都像天仙似的,个个都漂亮。」礼车司机说着朝程梦渝欣赏地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