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毕晓普动了一下,像是要去拦住她,然而从走廊里传来了安琪儿的声音──愿上帝保佑她那可爱的纯真。
“这扇门怎么坏了,加文?”
莉拉把抵住房门的椅子推开,轻轻走出门去,加入到她的继子和继女中间。
几个小时之后,毕晓普愤怒地盯着一束胆敢射进窗户、在拘留所的石板地上投下一条长长轨迹的苍白的阳光。他猜想世界上一定还有比他更笨的傻瓜,但他搜肠刮肚也列举不出一个。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忍受着与莉拉同床却不能碰她的痛苦折磨。他数不清有多少次,他把脑袋伸到水管子下面,让冰凉的水流过他的脖颈后面,试图浇灭他对她的欲火。他上百次地骂自己是个傻瓜,居然同意接她的需要给她一段时间。他们已经结婚了。时间又能带来什么变化呢?然而他已经答应给她时间,而且也确实给了她时间。
昨天晚上,所有的等待、诅咒和冷水浇头都结束了。莉拉把自己给了他,完全彻底,毫无保留。他不用再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听着她的呼吸声,内心燃烧着想要抚摸她的欲望了。这正是他所想要的。谁要是不感到无比幸福,就是十足的傻瓜。
那么他又是怎么回事呢?
没等他强迫自己想出一个答案,拘留所的门被打开,巴特走了进来。毕晓普庆幸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索,尽管他向自己发誓,如果巴特又扯起兰被枪杀的话题,他一定要把这个小伙子关进一间牢房,让他在那里呆到满脸皱纹、胡子花白。昨天巴特觉得有必要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说这是一个明显的自卫案例。倒不是毕晓普不感谢这个年轻人的忠诚,实在是因为人人都来向他叙叨枪击事件,就好像他本人没在现场似的,吵得他不胜其烦。
算他运气好,巴特脑子里想的是别的事情。“今天有一对夫妇下了火车,”他一边报告,一边把帽子挂在门边的一只钩子上。毕晓普含混地应了一声,巴特将这理解成他对此事产生了兴趣,便接着说了下去,同时走到火炉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时髦极了。男的穿着一套店里买来的西装,戴着一顶花俏的帽子,就好像他要去到旧金山或纽约或什么地方逛逛大街似的。女的那副模样,活像是从一本女性杂志上走下来的。她的头发花花哨哨地盘在头顶,衣服和帽子可真叫漂亮,你简直都无法相信,上面都是羽毛、褶边之类的玩意。”
巴特停下来匆匆喝了一口咖啡,那滚烫的液体灼痛了他的舌尖,他咒骂了一声。但是这点轻伤并没有使他放慢讲话的速度。“真是漂亮的小东西。”
“那顶帽子吗?”毕晓普漫不经心地问。他刚才抓起了一份两周以前的丹佛报纸,此刻正在细细阅读一篇介绍一个当地女子团体做出种种努力,关闭城里为数众多的酒吧间的文章。
“才不是那顶帽子呢!”巴特略微有点愤慨地纠正他。“是戴那顶帽子的姑娘。她不是很丰满,却长得真叫标致。如果那个陪伴她的家伙是她的哥哥就好了,可是瞧他把她当瓷人儿宠着的那个样儿,我猜他不会是她哥哥。”巴特感叹世界的不公平,为什么所有的漂亮女人身边都已经有了丈夫。
“下火车的还有其他人吗?”毕晓普问道。对于这一对服饰华丽的夫妇,他不像巴特那样有兴趣。
“没啦。就他们两个人。他们直接去了旅馆。我侦察的,没错。”
毕晓普即使没有火眼金睛,也能看得出巴特是在安慰他:决不会再出现昨天那样的事情──一个陌生人来到镇上,巴特居然没有能够弄清他的去向。毕晓普本想指出,如果又出现一位想通过射杀毕晓普·麦肯齐为自己扬威的光荣猎手,他对住所的选择并不能改变他此行的结果,但是他决定还是不说为好。如果巴特觉得愿意监视每个新来的人,倒也未尝不可。
“真捉摸不出那些家伙到巴黎来干什么,”巴特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这里又没有多少消遣的法子。你说他们是不是下错了站?”
“他们只有可能是上错了车。巴黎是这趟列车唯一的停靠站,”毕晓普乾巴巴地指出。
“他们没准就是上错了火车。他们是城里人啊,没错的。”在巴特看来,是“城里人”就足以解释最为稀奇古怪的愚蠢行为。
“也许他们在考虑买一座金矿,”毕晓普提议道。“或者,他们就是喜欢大山。除非他们打算开枪打我或镇上的其他人,不然我对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并不关心。”
几个小时之后,他不得不想起自己说的这句话──当他穿过厨房,走进客厅,发现等待他的不仅有莉拉和两个孩子,而且还有另外两个人,毫无疑问,他们肯定是巴特所说的那对神秘夫妇。
“快看看这儿是谁,毕晓普,”莉拉带着强装出来的欢快说道。“这难道不是一个美妙的惊喜吗?”
毕晓普看了看苏珊温柔的蓝眼睛里的惶恐不安,又看了看道格拉斯目光里的深深的敌意,他想,换了他决不会选择“美妙”这个词。
莱曼旅馆的餐厅又一次爆满。执法长官的姻亲到镇上来了,这消息不胜而走,大家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想看看这是两位什么样的人物。昨天街上刚发生了枪击案件,今天又从东部来了两位时髦人士──巴黎的生活好几个月都没有这么有趣了。
大家看到新来的人文雅高贵、风度不俗,显然是特权阶层的人物,他们都没有感到意外。“没有一点疑问,”多特·莱曼对她的丈夫说道。“就像鼻子长在你的脸上一样明白,莉拉·麦肯奇是个真正的贵妇人。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傲慢。她从来不摆架子,但不管萨拉怎么认为,反正莉拉的那种风度不是树上长出来的。”
克莱曼含混地表示赞同。一般来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和妻子谈论镇上的人。这是他们婚姻生活的乐趣之一。但是此刻,他却在想是否应该跑到吉祥龙酒吧间去,看看能不能借到一张桌子。如果他们安排合理,也许能够在厨房旁边的角落里再挤进四个用餐的人。当然,那扇门会时不时地撞到一把椅子上,但是只要能看清执法长官那一桌上的情景,谁都不会在乎这个的。麦肯齐一家无疑对他做生意大有好处。
“旅馆总是这么热闹吗?”苏珊问道,同时扫了一眼拥挤的餐厅。“这里的饭菜一定做得非常出色。”
“多特是个绝妙的厨师,”莉拉说。“但是我想,你和道格拉斯恐怕比她的烤牛肉更有吸引力。除了矿工和赌棍,巴黎这儿没有多少游客。你们知道小镇子是个什么情况。”
“是的,我们知道,”道格拉斯说,平淡的回答里似乎含有某种责备。
莉拉涨红了脸,毕晓普咬紧了牙。如果不是因为他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只会增加她的尴尬,毕晓普将十分愿意对准他内兄的鼻子狠狠来一拳头。
“我认为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不管你生活在什么地方,”苏珊轻快地说,就好像道格拉斯刚才没有发表那句阴郁的评论似的。
“那倒是真的。”莉拉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毕晓普总是告诉我说,情况会和我以前所习惯的大不相同,但是我发现相同之处比不同之处还多。其实各个地方的人都大同小异。”
“不尽如此。我不记得比顿什么时候有幸在大街中央发生枪击事件,”道格拉斯说,他的话并不是专门对着某个人说的。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默,多亏苏珊打破了僵局。“是这样吗,亲爱的。有的时候,女子援助社团聚会时互相谩骂,愈演愈烈,我真担心这种分歧只能通过黎明时分的手枪决斗才能解决。上次聚会的时候,我以为埃塞尔·简·克兰斯顿和尤金尼姬·史蒂文斯会因为争论茶点的内容而大打出手。”
毕晓普不认识她提到的这两个女人,但他断定她所描绘的这副景象一定是不太可能的,因为道格拉斯和莉拉一时间都目瞪口呆。随即莉拉笑了起来,就连道格拉斯也因为诧异而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紧张的气氛放松了,至少暂时如此。
毕晓普往后靠在椅背上,听任谈话在他周围流淌。基本上都是苏珊和莉拉在说话。道格拉斯偶尔也插上一句,但是他情绪阴沉,两个女人都无意引他加入谈话。毕晓普坐在莉拉身边,能够感觉到她内心的紧张。她就像一个单腿的人在玩踢脚游戏,她小心地躲着目光,不去看她的哥哥,这使她紧张的原因昭然若揭。
即使没有今天早晨他们夫妻之间的对话,毕晓普也明白和道格拉斯的疏远使莉拉感到多么难过。尽管他在河道老宅只呆了几天,却足以看出他们兄妹二人多么亲密。在所有他感到遗憾的发生在他和莉拉之间的事情中,她和道格拉斯的隔阂最令他难以释然。而对这件事情,他是所有人中最无能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