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谁拐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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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以淮——活生生的,不是幽灵,不是鬼魂,是人。

  他看见慕淮,先是一怔,随即神色全敛了下来,冷然而严肃。他低着头跟那女人说了些什么,然后那女子独自进公寓去了,他向慕淮走来。

  以淮神色自若,迳自拉开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他认识慕淮不是今天才开始的,慕淮的沈蕴他再了解不过,便只选择了沉默对立。

  慕淮弹了弹菸灰,眼梢微扬,唇角有抹得意的笑,一切尽在他的预想之中。

  “没想到吧?”慕淮往椅背上一靠,上上下下打量以淮,讽刺地:

  “以一个已死的人来说,你的气色还算不错。”

  以淮淡淡地笑笑,仍自保持平静,语带嘲讽:

  “我以为我死了,你们不是应该大肆庆祝吗?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抢走你们的任何东西,你们可以放心了。”

  “你舍得?”慕淮眼神迫人。是兄弟,曾经也是情敌,旧恨难了,份外怨怼。

  “我不想再玩下去了。”以淮迎着慕淮的目光。“凡事总有结束的时候,就当我真的死了,跟殷家也算是个了断。”

  “不再报复了吗?真难得你也有看透的时候,只是这方法未免太可笑,假死可以当真?”慕淮暗暗冷笑。“你也表演得太精采了吧?真的以为可以骗过所有的人?”

  “我想瞒的不过只有语瞳。”以淮摆明了说,坐得离桌远远,两相对峙,一迳冷漠的味道。

  “语瞳来了。”慕淮唇角微微一牵,彷似一抹阴冷笑意。“去买矿泉水,等会回来。”

  以淮早知道慕淮不会不带语瞳来。然而提到语瞳,以淮的心仍不由得重重一沉!他勉强在慕淮面前维持神色镇定。

  “我跟语瞳的事,没想到你们还如此关心。”

  慕淮淡淡一笑,避掉他的讽刺。

  “能让语瞳看清你的真面目,是我唯一关心的。”

  以淮像被尖针刺中了般,这针刺明显掀开了他的隐痛。

  “你还真在意她。为了这些,你恐怕花了不少钱请私家侦探来调查我吧?”他冷笑着。

  “不管怎样,是你骗了她。”

  慕淮的瞳仁闪着光,幽幽的光,像黑夜中的两簇萤火。

  “我只想让她知道她根本看走了眼,你从来不是真心爱她,她不过是你用来折磨我的工具罢了。”

  以淮的脸色慢慢变白,慕淮的指控不曾扰乱他,然而对语瞳的歉疚,却让他在慕淮眼前筑起的防御城墙一块块地倒塌。他勉强地:

  “我跟语瞳的事,不用你来评断。欺骗与否,我也不需要给你答案。”

  慕淮挑了挑眉毛,占尽优势地缓缓燃上一支菸。

  “现在只有我跟你,没别人了,何不说说实话?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是真的爱她吧?”

  以淮死命瞪着慕淮,而他强烈的气焰却逐渐消散中。他从来不喜欢慕淮,甚至对这个哥哥不屑,可是如果单单把他俩摆到语瞳面前:慕淮虽然输了爱情,但他输得光明磊落;反之,自己却欺骗了她。

  很多话、很多事实以淮堆积在心里不对人说、不对人解释,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有种坦白的欲望,事到如今,不如所有的事都摊开吧。

  以淮也点燃了一支菸,好半天,他才叹了口气。

  “刚开始,也许真的是想让你尝尝心碎的滋味。我对你们家人的恨,只要有任何可以报复的机会,我都不会错过……。”

  以淮的视线凝在眼前的一个点,死死不动。

  “可是愈到后来,我无法不假戏真做,语瞳是那么值得人去爱……没有她的生活,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过。”

  慕淮的声音没有温度——

  “说得真好!你现在不就正过着没有语瞳的生活?刚才那个女人又是谁?”

  以淮缓缓瞪视着他,觉得对慕淮剖心吐实真是件笨事,于是又恢复了他的讥讽:

  “你没调查出来?不会吧?”

  慕淮仍然沉稳,这样的讥讽难不倒他。

  “说得更好了。我还没告诉语瞳,不过根据我手上的资料,她叫伊莲是吧?是你的未婚妻……还是在你回台北认识语瞳之前就订婚的。听说你们快结婚了不是?”

  以淮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对空吐着烟雾,慕淮自有能耐把他查得一清二楚,他承认与否,已无关紧要。

  “我真不明白,”慕淮凌厉的眼神审视着他。“为什么你对我们有这么多恨?处心积虑,不惜伤害两个女人,只为了报复我们?”

  “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以淮离开了椅背,整个人往桌上一趴,燃火的眼眸凝着慕淮,一字一字硬硬地吐了出来:

  “你不知道当你们像人中龙凤,在台北过得舒舒服服、高高在上的日子的当儿,我跟我母亲是怎么过的!她在巴黎当女佣!你不知道我母亲的身体不好,从小到大病痛不断,不但没时间照顾自己,还得赚钱照顾我!你不知道她几岁过世的?四十六!”

  他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那锐利的声音一字字都像刀——

  “四十六!你母亲四十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上最贵的美容院、打麻将、泡温泉!如果当年你狠心的母亲不赶走我们,或者你父亲负责─点,我母亲便不会那么早死!你说我有没有权利恨你们?绝对有!”

  慕淮安静了。这样的故事,连他都心沈。他一直为父亲对以淮的补偿而不平,一直认为以淮没资格插手殷家财产的事,可是他不能否认,上一代的悲喜,的确造就了他们不同的人生。异地而处,他若是以淮,能不有恨?

  他叹了声。

  “你也许觉得我没资格说什么,可是,人生里有许多问题,不是仇恨就能解决的。因为你的恨,伤害了两个女人,尤其是语瞳,她放弃了一切跟你走,可是你如此对她——”

  以淮重重靠回了椅背,声音听来无比沉重,更多的是疲倦。

  “我对伊莲没有爱,只有责任,她父亲就是当年收留我们母子的那个华侨;他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喜欢我,我母亲过世时,要我答应她一辈子照顾伊莲,我能怎么做?”

  他仰仰头,眼里充满无奈、挣扎与矛盾。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毁在我自以为可以对语瞳作戏,却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放进了所有感情,到后来不得不离开她的时候,你想我该怎么做?怎么才能让语瞳的伤害减到最低,让她对我永远死心,当世上没有我这个人?”

  慕淮没有答案,以淮也没有。他继续说:

  “我想不出任何一个好办法。我的好友,乔,有天开玩笑骂我,你去死了吧!死了就一了百了。我忽然觉得,就干脆让语瞳当我死了吧!于是我串通好友,诈死,做假的墓碑,我希望语瞳认为我死了,也许她会伤心一阵子,但不是那种被抛弃的伤心,你懂不懂?被欺骗的恋情是一种永远无法弥补的痛,但死亡只是一个阴影,那阴影总有消散的一天,我不希望语瞳因为我而让她下半辈子毁了!”

  慕淮盯着他,摇头。也许以淮用心良苦,但这绝对不是个好方法。他嗤之以鼻:

  “你见过语瞳现在憔悴的样子?你见过她勉强撑着一个躯壳过日子的样子?如果你见过,你就说不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至少我是真心爱她!”以淮深邃眼神一凝,对立上去。“你呢?你口口声声说你关心语瞳,满口仁义道德,说得振振有词,可是如果你真的关心语瞳,根本就不该找她来拆穿这个骗局!你明知道语瞳知道事实之后会有多震撼伤心,那伤口不是容易愈合的,可是你在乎过吗?”

  他像抛出一颗拔了栓的手榴弹般重重丢下一句:

  “自私的你,只不过是想把语瞳跟我当初加诸在你身上的,还给我们罢了!”

  慕淮心一震!彷如坠入一个黑洞!他看见自私的自己,也看见自私的以淮,那个无底的黑洞,便是恨。他恨以淮,也恨语瞳……

  在这个叫做报复的游戏里,语瞳是筹码,是棋子,唯一最不关输赢利益的人,却是最无辜的、被蒙蔽的,却也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慕淮忽然有点庆幸语瞳不在,看不见这残酷的事实。忽然,他有那么点想改变初衷,想让语瞳继续忘记以淮——

  也许这对语瞳来说,是最幸福的。

  然而就在这时,附近的桌边传出一阵混乱的碰撞声,似乎有人慌张失措弄倒了椅子,又差点撞翻桌子,只为了从狭窄的桌间走道匆促奔出。慕淮、以淮都顺着声音出处转过头去,霎时两人的脸色一样苍白——

  语瞳面无表情,用像是戴了面具的茫然眼神望了两人一眼,那神情是如此无法置信,她心里的所有感觉仿佛搁浅了,灼热的泪滴在心上,烫破一个洞,丢下她撞翻的椅子餐桌,冲出了巷口。

  语瞳什么时候回来的?在他们身边坐了多久?她听见了多少?他们怎会光顾着两相对峙,而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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