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谁拐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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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淮陡地一惊,怔住了,沮丧而无奈地收了口,再不提这事。

  于是每夜每夜,他站在夜黑如墨的玻璃窗前,看见一个修长、落寞的人影——他愈来愈厌恶的自己。

  日复一日,离他和伊莲的婚礼愈来愈近。与伊莲的婚礼就订在下个月,其实这一切都有些多此一举。他们在法国并没有太多的亲人,要结婚随时都可以,以淮这么多此一举地订出步骤来……其实也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一种矛盾的挣扎吧!

  这天下午,他有了个意外的客人。铃声大作的时候,去应门的是伊莲,伊莲看着门外一个高大的东方人,有着与以淮神似的面容,正怔着,他开口了:

  “我找殷以淮,我是他哥哥。”

  以淮在客厅里听见慕淮的声音,惊讶地站了起来,这是个太让人意想不到的客人。

  慕淮很快地被请了进去,伊莲体贴地把客厅让出来,自己避进卧室。这两兄弟的会面每次都如此凝重,此时亦不例外。慕淮坐进了椅子,以淮则靠在柜子旁边抽着菸,对峙的模样。彼此对对方防心依旧很重,两人谁都不肯先开口。

  好半天,面色凝重的慕淮才故作轻松似地开了口:

  “听说你下个月结婚?”

  “嗯。”以淮淡淡回了一声,弄不清楚慕淮的来意。

  “取消吧。”

  慕淮出人意表的说了,虽然字面上像胡闹,但他的口气既正经又严肃,以淮忘了生气,拧眉反问:

  “你这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管语瞳了?”

  慕淮静静地、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往桌上一放。

  “这是语瞳写给她妹妹语蓓的信,语蓓带了这封信来找我,他们一家人都很担心语瞳,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顿了顿,似乎与自己的骄傲在作战,末了终是放弃。他哼着:

  “我的办法,只有到巴黎来找你。”

  以淮震了震,不知道语瞳发生了什么事。匆忙地拿起那封信来看,寄件人的住址并不详细,只有一个饭店的名称,然而那邮戳,却盖著「伊露瑟拉”。

  语瞳在伊露瑟拉?以淮真的楞住了!思绪是一片混乱,完全理不出头绪来。他迫不及待地取出信纸,逐字逐句,一字不漏地读下去。每多看一个字,他的心情就愈往下沉一分;每多看一个字,他心里的伤口就更再撕裂一分,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的几句话上:

  “……语蓓,对这两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我没有任何一句话好说。我不恨他们,我怜悯他们,因为他们是心甘情愿把自己包藏在恨意之中,而宁可忘记世界上其他的美好。

  我不恨以淮,真的。即使以淮如此不完美,我还是爱他,我说过的,以淮是那种——即使有一百个缺点,还是让你忍不住要爱他的男人,这是我的悲哀。

  这个以淮一直想定居的自由小岛,反而是由我来居住了。讽刺吧?我后来想想,他那么样把伊露瑟拉当成一个圣地般来梦想着,根本只是他的借口罢了,他根本已被恨蒙蔽,何来其他心力追求自由?什么时候他能放下心中的包袱,他就能获得自由,即使不在伊露瑟拉。

  别担心我,我不会去自杀,你姊姊我不是那种会寻死寻活的人。短时间内,我不打算回台北或纽约了。这个岛很好,简单、不复杂,没有太多的人,我亦是个陌生人,有时候陌生人反而是最好的朋友,因为不必交心。没有利害冲突,就没有伤害。

  你可以说我是绝望了,对“人”绝望,对“爱情”也绝望……。”

  不哭不吵不闹,不发疯不寻死寻活,语瞳的反应看似平淡,却是最可怕的一种反应:心既已死,何必哭泣发疯?

  以淮打从心底震颤!老天!他对她做了什么?在这些字句里,他已经看不见往日那个灵动慧黠、雅致动人的女人了。取而代之的,似乎只是一抹冷淡的、无光无色的,在人世间飘荡的一抹影子。

  以淮彻头彻尾泛起一丝冷颤,比起寻死寻活,这是另一种折磨。

  “我认识的语瞳一向认真过生活,对生命充满了正面的期待。”

  慕淮苦涩地说着,双手苦恼地交握放在膝上。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对人生绝望的语瞳。我们两个……毁了她。”

  慕淮由衷的反省震惊了以淮。他认识的慕淮是强势的、高高在上的,他没见过他这般承认自己的错误,也许在他心中对语瞳不只有深深的歉意,还有难以抹灭的情意。

  以淮再想到自己还有伊莲这个难以抛却的包袱,他退缩了,违背自己心意地推却:

  “你为什么不去找语瞳?我相信你会很愿意陪在她身边,帮助她恢复往日的欢笑。”

  “你以为我不想?!”慕淮阴郁地瞪着他,声音低哑地近乎嘶吼。“语瞳爱的是你,你不明白吗?对语瞳来说,去十个我,都比不上一个你来得有用!”

  骄傲如慕淮,要承认自己终于在爱情上输给以淮,本就是件痛苦不堪的事,更甚的是,为了心中对语瞳始终无法抹灭的爱,为了能让她再展欢颜,他不仅得把语瞳还给以淮,还得来求他!

  他狠狼瞪着以淮,咬牙说:

  “你以为我想来找你?我看到那封信是两个礼拜前的事,如果不是为了语瞳,我根本不想来!”

  以淮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惊愕、悸动和迷茫全写在脸上。他长叹一声:

  “可是我对伊莲有责任……。”

  “见鬼的责任!”慕淮重重地站了起来,弄翻了椅子。他对这整个情况恼怒,对自己竟然千里迢迢来找以淮感到恼怒,对以淮矛盾的反应更加恼怒!

  “你以为你这样就是对伊莲负责?!你不爱她,却娶了她,这叫做什么负责?!你以为你可以骗伊莲多久?有朝一日,当她知道原来她丈夫心里最爱的女人不是她,你叫她作何感想?!你倒不如早点放她一条生路!她从现在开始寻找,也许还会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的人!你们如果真的结婚,你教她还有什么机会?!”

  “随便你吧!”

  一向沉熟稳重的慕淮,居然在以淮面前失了耐性,他怒气腾腾地抓起桌上那封信往以淮脸上重重一甩,粗声吼着: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圣人也做够了,剩下来的你自己决定吧!”

  他推开桌子,大踏步冲向门口,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门在慕淮身后“砰”一声关上,然后整间屋子坠入一种无比的沉静死寂。

  以淮仍呆立在那,等一切声音消失之后,他忽然觉得痛。是慕淮狠狠甩在他脸上的这封信打得他痛,或者是语瞳信里绝望的言词让他心痛?

  也许,他早该让人重重打一拳,或早该让语瞳毫不留情地骂一顿,骂醒他的意识、骂醒他的糊涂。他怎么能以为他依约跟伊莲结婚,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也许对他某部分的私心来说,是最方便的交代方式;他为了承诺,宁可抛弃心爱的女人而娶伊莲,看!多冠冕堂皇的做法!值得人鼓掌的!可事实是,谁晓得伊莲跟他的生活,会不会因此而形成另一个悲剧?

  他始终把自己摆在第一位。自己的恨、自己的复仇、自己的承诺、自己的理所当然……而这一切不过都是愚蠢的自以为是!他负了语瞳,又欺骗伊莲,他伤害了两个女人,还自以为自己处理得当!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向对慕淮没什么好感,可最后竟是慕淮来促使他解决自己这辈子最棘手、也最不愿面对的问题。

  他颓然跌坐窗前,眼光楞楞地,看着飘落在地上的那张信纸和信封,怔着、盯着,伊莲来到他身边,他也未曾察觉。一直等到伊莲轻轻弯下身去捡那封信,他才像被针刺到似地骤然抬起头来。

  他惊讶地发现,伊莲眼中居然有迷蒙的泪水。

  “伊莲……。”他费力地开口,忽然之间,他什么都想通了!不能再欺骗她,不能,他若再继续这个谎言,会更加罪无可赦。

  “我抱歉,”他咬牙,如此难以启口,可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他眼里有种不顾一切的坚决——“我得告诉你实话,我……。”

  “你不必说了。”伊莲摇摇头,抽了口气,泪珠却滚落了下来。

  “我刚刚都听见了。你爱的是那个女孩……那天去咖啡座找你的那个女孩,我知道。”

  “伊莲……。”他不由自主地搂住她,心中狂涌的歉疚让他无话可说。他对伊莲虽然没有爱,但这么多相处的日子,总有怜惜。

  “其实我早知道了,只是骗我自己。”伊莲伏在他肩头,哽咽着,努力抑制抽噎。

  “那天我偷偷跟在你背后,看见你追着那女孩走遍了大半个市区,还看见你心痛茫然的神情,我就知道了,只是……不愿相信……。”

  以淮拥着她的身子重重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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