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招你来是为了什么?”睨她。
“当棋棋……棋童。”她埋头。
“那你还嘀咕什么!”忍不住伸手狠敲那木雕脑瓜一记,他有些咬牙切齿,“别再同我打哈哈!这小册子你硬塞也给我塞到你脑中去!否则我——”大手危险性十足地顶高她下垂的圆脸,“说到做到,你甭想有合眼的机会!”
“太……太好了。”在凶神恶煞的瞪视下,艰难地将“可怜、悲惨、可怕”改成一个“好”。圆圆的杏眸中顿时生出腾腾水雾,不让她睡耶,天下恐怕没有比这更严厉的处罚了!呜呜,流年不利哦!
“少给我装可怜!”鄙夷地撇过头不看她的可笑样,尉迟闻儒随手从书桌上拎起一本书来,垂目细读起来。
……背啦!
委屈地吸吸鼻,令主子大人蒙羞的小小棋童开始啃手中薄薄的小册子。
屋外寒风呼啸,大雪漫舞,屋内暖气融融,安静详和。
直到,细细的鼾声悄悄响起。
“阿棋——”
咬牙切齿的暴吼、惊慌失措的求饶,又满满灌了一室。
冬天,本来是该躲在暖和和的屋中,围着火炉煮酒闲坐下下围棋才好啊……
屋外,风依旧呼啸。
屋里,暴吼求饶依旧继续。
唉!
***
若提尉迟府,在京城或许没多少人知晓,毕竟京城卧虎藏龙,达官贵人商贾巨富数不胜数,一户普通的富贵人家自然不值一提;但若提到“尉迟闻儒”这四个字,那这大明朝里不知道的人却也稀有了。
尉迟闻儒,自幼痴爱围棋,加上天生奇才,自九岁起,在大明围棋界中,便鲜少遇到对手。他曾以一敌十,与十位围棋高手同时过招,激战十个时辰,只负了半子,从此声名雀起,少年天才棋手之誉遍中原。
更在前年接受来自东瀛的日本围棋界头一把交椅的黑棋武者的挑战,两人分持黑白棋子连下三天,最终握手言和,一老一少由此结为忘年之交,在围棋界留下一段佳话。少年棋界的奇才,加上谈吐文雅、人又俊朗,又出自书香门第,大大的风光哟。
只是,外人眼里无限风光的背后,尉迟闻儒一肚的苦水却无处可泻哪!
“阿棋!又在打瞌睡!睡睡睡!你一天不睡会死呀?你到底是什么转世来的!还睡——”
似这般咬牙切齿的暴吼几乎每日都会上演个一两回,甭说当事人早已练就听而不闻的本事了,就连看门外带打扫庭院的江叔、负责做饭收拾屋子的江婆婆这一对母子也习以为常,更是见怪不怪了。
反正公子每日不吼一两回心里不会爽;反正,阿棋每日不挨几句骂也不会清醒几刻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江氏母子每日不津津有味听这么一段小曲儿,总觉日子太平淡。
“今日是第几回啦?”江氏母子窝在厨房烤火兼闲话家常。
“第三回了吧?”江大笑着伸出三大粗指,咧嘴一笑。江大年纪并不算大,也就四十过半,妻子五年前过世后,他一直未再继弦,只侍奉着老娘伺侯着从小看到大的三公子,日子倒也过得舒坦。
“第三回了啊。”江婆婆努力想这几天来动静,面庞上满是疑惑,“三公子这几日脾气很暴躁哦,他是怎么啦?”以前三公子只要见到了阿棋,便先吼几句再说。现在不过刚罢了早饭,已吼阿棋三回了,少见呐。
“恨铁不成钢呗!”江大咧一咧大嘴,“三公子的棋术愈来愈高明,可阿棋十年来也只知围棋有多少于,棋盘有多少格。三公子面上无光嘛!”
“唉,其实阿棋很不错了,会女红、会煮饭、会书写、会算账……一个女孩儿家,够好了。”
“可三公子不这么认为呀!”江大站起身来,“阿棋是进府给三公子做棋童的,就算棋艺再不济,也该学会一些皮毛,可——唉,算了,这事反正也就这么糊涂下去了。娘,我去给三公子送封信,尉迟府的胡管家早上来过了。”耳尖地听另一侧书房没再传出暴吼声,他抓紧时机办公事去。
三公子虽是尉迟府的三公子,但四年前尉迟老爷及夫人不幸染病仙逝后,尉迟家三个儿子便立刻分了家,大公子、二公子以成家为由占据了尉迟主府,欺小弟年幼,只将这京郊的一处小小别院分给了尉迟闻儒。而尉迟家还算丰厚的产业大都由老大老二接掌,只有小小的四五间书坊落到了老三手中。
生活几乎全溺在围棋世界的尉迟儒闻并不认为两个兄长以大欺小,什么也没说地从偌大的尉迟主府搬了出来,只挑了江氏母子两个老仆跟过来。
由此,一主三仆安闲地生活在这京郊一隅,虽没大富大贵,但有那五间书坊的支撑,日子过得倒也宽裕。
“三公子,主府送了信来。”敲一敲书房的门,江大推门而人,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家主子气哼哼地坐在椅上,而可怜的阿棋乖乖站在他身前捧书低读。
他视若无睹地绕过门边的小丫头,恭身将薄薄的一封家信递给公子。
“江叔,你去歇着吧!”抽出信纸飞快地浏览一遭,尉迟闻儒有些落寞。
“三公子,信上说什么?”江大甚是关切。
“再过几日便是我父母的忌日,大哥要我别忘了回府上香。”每年也只有此时,兄长们才会忆起还有一个亲弟,也只有这时,他才会回府一趟。
“哦,三公子别太伤心,我先下去了。”江大躬一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一时,安静的书房只余一坐一站的两人。
“又快睡着了?偷什么懒,快给我继续背这小册子!”没好气地睨那个趁机偷懒的小女子一眼,尉迟闻儒又快被气得冒烟。
“尉迟——”阿棋皱一皱圆脸,想装一装可怜,“我念了半天了,脑子早乱了,让我歇一下啦!
“没读完它十遍以前,休想喘一口气!”他才没什么仁慈之心用在她身上。
“求求你啦,三公子,我口都快干裂了。”
“少装可怜!”他才不上当。
“只休息一刻钟也不成?”她锲而不舍。
“不——成。”他瞥也不瞥她一眼。
“尉迟!”她恼叫。
“干吗?”他闲闲地翻动书册。
“我又没惹你,你干吗老同我过不去?”一定是因为看她不顺眼。
“我哪里同你过不去?”他闲闲一哼。
“我就是一个白痴!我就是学不会如何下棋!你想寻一个精通棋艺的棋童,尽管再去寻好了!何必非要拿我这个白痴来充棋童?”她也是有火气的!
“我喜欢,不成吗?”每次她想逃过背诵棋术,总会自贬外加激他一番,早已不再新鲜了。
“可我不喜欢!”小小的身子挺得直直的。
“不喜欢又怎样?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他轻轻弹一弹指,毫不在意她的火气。
“是!您是主子!我是谁呀?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小命全凭主子说了算!奴婢算什么东西!”她真有些恼了。
“知道还吠什么?读你的书去!”他继续翻他的书,头也不抬。十年了吧?跟这小棋童处了十年,她的心思、她的奸滑、她的伶牙俐齿、她的性情、她的喜好,他早已知了个九成九。
“三公子——”
“少烦我。”看吧,硬的不行,又来软的了。
“三公子——”
“闭上你的嘴。”就知她不是真恼。
可当真没了她的噪音,他倒抬起了头。不看便罢,一看,细长的风眼一下子瞠成了豹眼。
“阿棋,你干什么?!”一下子又从座位上跳站起来,飞快地冲过去,“你皮痒是不是?”大手猛地抢过自己亲手书写的《围棋十八阵》,险些被她气死!
她她她……她胆敢撕毁他呕心沥血写成的大作!
“我说过了,我不想再读下去了!”阿棋有些挑衅地扬起圆脸。
“不想读就不读好了,你干吗要撕书?!”一颗心险些被气炸。
“我不撕书你肯让我停止受折磨呀?”就说最后一招最有用的。
“你这个小奸女!”尉迟闻儒恨恨地咬牙,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心知阿棋只想气他而已,并不会真的要撕书。但,自己偏上了当,真是心有不甘。
“谢三公子夸奖。”她见好就收,立刻笑眯眯地躬身敬礼。
“夸奖?”他歹毒地狰狞一笑,“好吧,既然你奸计得逞,又骗了我一回——我送你一份奖品!”
“只要让我好好睡一觉就成啦!”自从被塞了那讨厌的围棋小册子,她便一直处于受折磨状态,席不安枕,无法合眼休息一刻——被他烦的啦!
“这么简单?”他慢慢地在她身前站定,低头睨着仅到他胸前的一尾睡虫,细长的凤眼中莹光流转,看不出一丝心绪。
“很好啦!”她惟一的爱好便是睡啦!
“不想要点别的?”垂落身侧的双掌忍不住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有些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