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爷强撑一口气,凄厉而决绝地道:“你和我有什么关系,需要你来为我送终?你不肯离开,是不是要我抱憾而死?我舍命救你,可不是为了要让你被捕入狱,送上刑场砍头的啊!”
楚逸安低咽道:“今天本是我和含情妹妹的大婚之日,贺客即将临门。请公王卿、名流富甲、朝廷重臣全会来,一旦婚事无法如期举行,大家就会知道出事了,官府兵马会紧接而来……那时你和含情妹妹便走不成了,这时候容不得你犹豫,也容不得你耽搁了。”
豫王爷气息奄奄地道:“逸安,你带他们去马厩,让他们骑了汗血宝马逃走。”转向棠绝欢,声音低微地道:“你的身世是不能被承认的,一跨出了豫王府,你便和我豫王府无牵无涉,再无任何瓜葛。”
慕容含情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棠绝欢确需和豫王府断绝所有关系牵扯。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向豫王爷跪拜下去,呜咽道:“豫王爷,多谢您舍命相救绝欢。大恩大德,今生无以为报,只好等待来世,我和绝欢再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了。”
棠绝欢双膝落地,用力磕下头,凄绝道:“我棠绝欢今日向您磕头--一叩首,谢您生我、救我之恩!”
豫王爷神智已然恍惚渐丧,眼神涣散迷离,但仍执着地看着棠绝欢,他这个不能相认、无缘也无福的苦命孩儿。
棠绝欢再用力磕下头去,额上已即出鲜血。“二叩首,断您杀母之仇!”
杀母之仇……豫王爷神智模糊中,仿佛看到一个妖媚的身影正远远向他招手。棠芙蓉,这个他曾经深爱过,也曾深深恨过,最后却只遗留给他满腔憾恨的倾城女子啊!
棠绝欢最后深深一卯头,额上已血流如注。“三叩首,绝我父子之情!”
绝父子之情……是的,他不能承认的亲骨肉,唯有断了这一份连心连血的骨肉之情,才能保往楚室宗亲的三百多条人命和一千余人的身家财产及前途……
攻上脑门的寒毒剧痛比不上这一份断绝父子亲情的锥心之痛。他气息低微地笑了。“好孩子,为了我豫王府,你将所有关系断绝,将骨肉亲情抛舍……你去吧,父王明了你的苦心,只怪今生咱们父子无缘……”
棠绝欢抹去满脸血泪,二十五年来的恩仇纠缠,已在三叩首里全然泯灭消解,此后他和豫王府,就真正是毫无瓜葛的陌路人了。
他毅然决然地牵了慕容含情的手,走出石室,再不回头!
楚逸安追了出来,含泪道:“大哥,含情妹妹,我带你们去马厩。”
棠绝欢正色道:“安豫小王爷,我棠绝欢只是一介平民布衣,禁不起‘大哥’这个称呼,请小王爷以后千万不可以再如此呼唤绝欢。”
楚逸安知道棠绝欢为了保住豫王府,是彻彻底底要和豫王府断绝关系,不但和豫王爷断子之亲,也打算和他绝了手足之情。
他心中伤痛,哽咽无语。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出内院,穿过后廊,绕过庭园柳荫,来到了马厩之中。
一路上,看到三人相偕而行的仆役,纵然心中惊诧纳闷,又有何人敢拦?何人敢问?
这三人一个是王府里的小王爷,一个是皇室九公主……另一个却是劫持公主的当朝要犯哪!
楚逸安从马厩之中牵出了汗血宝马,将缰绳交给了棠绝欢,然后从怀中拿出装着天玉补心丹的小瓷瓶和银两荷包交给了慕容含情,痛咽道:“你们离开东杞,此后前途难知,一路上要多保重!”
慕容含情含泪地笑道:“逸安哥哥,咱们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你也要多保重啊!”
棠绝欢握任了楚逸安的手,用力紧紧一握,所有不能诉语言语的感情与伤痛全在这执手一握中,默默传递交流着……
他蓦然放开楚逸安的手,搂了慕容含情飞身上马。他拥紧她,在她耳畔低语道:“情儿,此后天地之间,就只有咱们两人相依为命了!”
慕容含情感伤凄艳地绽开一抹笑容,知道不仅是棠绝欢断了所有亲情关系,她这一随他离开东杞,便也是断了和皇室的所有亲情关系。
她紧紧执往他的手,款款笑道:“绝欢,只要咱们能够执手厮守,相依相随;此后天涯海角,处处为家,又有谁能比咱们两人更幸福呢?”
棠绝欢心中一暖,只觉在这天地之间,他已无所憾恨。他已了断亲恩血仇,又有挚爱娇妻相伴天涯,这一生他已无恨无悔。
两人紧紧执手,知道这一生他们会执手相依,保住生命里所有的爱恋和光明!不论前途是凶是吉,将来是生是死,只要他们能够相偕执手,就有无穷无尽的希望……
棠绝欢策马,一扳缰绳,汗血宝马长嘶疾驰,载负着棠绝欢和慕容含情相倚相偎的身影,奔向落日无尽的天涯……
楚逸安心碎地望着两人绝尘而去的身影,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他泪流满面地望着红马上那不曾回顾的双双俪影,在满天飞舞的尘沙之中,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消失在烟水迷离的千山之外……
一阵阵的雁鸣,回荡在落日寒风之中,仿佛在诉说看天涯海角,比翼双飞的生死痴情,千古传唱着……
天南地北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另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 ☆ ☆
欲待曲终专间取,人不见,数峰青。
多年以后--
东杞国内始终流传着一则哀怨缠绵、凄美惆怅的玉环情事。传说在多年以前,东杞有个貌如观音的红莲公主,在她出阁大婚途中被劫,从此改变了她原本荣华尊贵的一生……
为情服毒私奔的含情公主成为东杞人民耳语相传的一则传奇。人们密传着这场今天下大哗的情变;而含情公主的痴,棠绝欢的情,楚逸安的失爱,总是令东杞人在传述时叹息低回不已……至于双双中了千月夺魂醉剧毒的棠绝欢和慕容含情,他们两人的生死下落之谜,在世间流传着各种不同曲折和结局,却再也没人见过两人的身影。
然而人们永远记得的是,关于白玉龙凤环的传说--能够解开连环,而手执龙凤双环的男女,必会同生同死,两情不渝;相系一生,生死不分……人已扑到了凤舆之前,长剑一撩,划破了黄金纱帘,削断了珊瑚珠链。
珊瑚珍珠,落了一地,在荒野中滚动着晶莹的虹光,而慕容含情也终于见到了青衣人的容貌。
日向黄昏,湛蓝的天空抹上了金紫色的霞光,绚丽的暮色映在那青衣人苍白的面容上,竟也不能为他增添丝毫血色,只见他眉眼清俊,容颜清华,浑身笼罩在一股神秘如谜的幽独气息之中,却又有着如云出岫般的清逸和隽冷。
慕容含情一颤,心中潆过一丝莫名的、教人心慌意乱的惊惶与悸动--这男人,她见过的;却是在何时?在何处呢?
像一种千年难喻的互古因缘,一抹似识又不相识的恍惚感流过她心底--她幽幽恍恍看着那丰华神秘的清俊男子,一时间,悸惑无语。
而他--矜冷不言,静静矗立在夕阳余晖的光影中,如落日魅影,遗世而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