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住下唇,心中有如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般惊栗而不安。虽然当初和这劫匪走时,她早打算危急时定然一死以保住清白金玉之身,只是……只是这青衣人武艺卓绝,在他面前,只怕她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啊!
她眸中掠过一抹悲凉--孤男寡女,在荒山野岭中共处一夜,就算她侥幸保得清白之身,只怕在世人眼中,她的名誉贞洁也全毁了!落入劫匪手中,世人会将她的遭遇想得多么不堪?安豫小王爷也不会要她了吧?
一场欢天喜地的婚事,演变成生死难卜的灾劫祸事……她望着腰带上所系的白玉龙风环,苦笑地想,这下子,用不着测试安豫小王爷能不能解开龙凤连环,也可以知道他不是自己的有情人了!
青衣人全然不知她千回百转的心事,抱着她飞掠下马。刚下了马背,慕容含情立即有如惊弓之乌般挣离了他的怀抱。
望着警戒而不安的慕容含情,青衣人仿佛终于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思,微嘲地扯开一抹轻笑,神色难测地将赤马牵进了荒凉破庙。
慕容含情正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时,突见天边电光连闪,半空中忽喇喇地打了个响雷,她骇了一跳,急忙奔进庙里,刚奔进寺门,黄豆般的雨点便浠浠沥沥地洒了下来,只打得屋瓦刷刷直响。
庙里,断瓦剩垣,残破不堪。慕容含情走进大殿,只见殿上供着一座神像,身披树叶,手持枯草,正是尝百草的神农氏药王菩萨。
青衣人幌亮火招子,找了些枯草树枝,生起火来。原本荒凉残破的古庙在火光照耀下霎时变得温暖明亮,虽然仍是处处灰尘蛛网,腐朽不堪,却再也不如先前一般阴森可怖。
慕容含情对着药王菩萨拜了拜,然后在殿角的钟架旁坐下。虽然她极渴望火堆的温暖,却不愿意靠近青衣人,因此她宁可躲在殿角忍受沁骨的寒意,也不肯走近火堆。
荒庙内,是一片窒人的死寂和静默,只有柴火细微爆裂的燃烧声,僻僻啪啪地响着。
隔着火堆,慕容含情望着冷峻沉默的青衣人。他清冽的俊颜上没有一丝血色,面容苍白如病恹,眉间有缕血痕隐隐若现。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只见他血痕赤如丹,俊颜白如雪,竟成一种凄艳般的迷魅。
慕容含情看得恍惚失神了,一股莫名的相识感又浮上心头--他那清俊绝伦的眉眼,好熟悉,仿佛是何处见过的?为什么她就是想不起来?
“你打算这般盯着我,要看到什么时候?”青衣人带笑的嘲谑声惊醒了她迷惘的神智。她羞红了清灵双颊,垂下头去。
这般丰华神秘的冷魅男子,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恶凶残之徒--想起惨死的侍莲,慕容含情心中一酸,眸中掠过一抹凄绝烈焰。她端庄地挺起腰儿,神色凝严,灿如列星的眼中闪着幽邃难测的光彩。“我,想喝水!”
青衣人望向她,只见她板着灵净秀雅的小脸蛋,星眸莹灿生焰,不知心里正转着什么样的念头?他不动声色地解下马背上的水囊,准确地抛入了慕容含情手中。
慕容含情打开水囊,喝了几口水。她可没有将水囊掷还给青衣人的本事,只得站起身来,走到火堆前,想将水囊递还给青衣人。
她才起身,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哎唷!”这一跤,可摔得不轻。她发上镶着猫睛石的金玉簪落了地,云瀑般的丝缎长发披散下来。她娇弱地抚着藕色绣裙内的足踝,脸上掠过痛楚神色。
青衣人见她蹙着笼烟般的黛眉,咬着嫣红柔嫩的唇儿,灵丽脱俗的脸蛋上满是痛楚神色;显然是扭伤了足踝,却极倔强地不肯向他求助示弱。
他心中一动,黯绝的眼中潆过一抹迷乱而复杂的幽光。
平时绾着盘龙髻的慕容含情,灵秀飘逸,俨若观音,神圣不可侵犯,而此刻,青丝披散,秀发半掩香腮,蹙眉强掩痛楚的慕容含情,竟有说不出的柔媚风华。她娇弱的楚楚神态,奇异地蠢动了他怜惜的心绪,揪紧了他的心。
他摇头,想晃去心中那股荒诞怪异的复杂情绪。冷着眼,他走到慕容含情身畔,蹲了下来,皱眉问道:“扭了脚吗?让我瞧瞧!”
慕容含情悄悄将掉落地上的金玉簪掩入袖中,心中既紧张又心虚,额上沁出冷汗,只怕被青衣人识破了自己的诡计。她摇摇头,不肯让青衣人碰触她的足踝,挣扎着要站起身来。这一使劲,似乎牵痛了扭伤的脚,她轻呼,一个踉跄,跌入青衣人怀中。
青衣人伸手扶住了她的纤躯,只觉触手温软,柔若无骨,一阵清馥若莲般的幽香扑入了他的鼻端。他心中微荡,低头望着她星月迷蒙的醉人双眸,清灵夺人的绝俗容颜,一种幽微的悸动渐渐迷乱了他冰锁般寂黯的眼……
气息微促,心弦震颤。一种复杂暖昧的幽微情愫在荒寂的心田中暗暗滋生……明知不能动心,不该动心,他却无力阻止那越来越心慌意乱的悸荡……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刹那之间突然就动了情?
他眼神狂乱,有着矛盾和挣扎的难言痛楚--不,他不会动情,不能动情,也不该……动了情!他掳她来,并不是想和她有任何牵扯,这种混乱的心清,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蓦然狂暴地将慕容含情勾入怀中,他低下头,便要噙住她的唇--不,这不是心动,不是情,而是欲!是她自己跌入他怀中,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
天上一道长长的闪电掠过,将荒凉的药王庙照得一片通明,轰隆隆的大电打了下来。
青衣人即将吻上慕容含情的唇时,突然腰间一阵剧痛。他立即警觉,挥手推开了慕容含情。低头一看,只见一支镶着猫睛石的金玉簪正深深地插在自己左腰之中!
青衣人伸手捉住金玉簪,猛力拔了出来,鲜血喷溅而出,他却恍若不觉地盯视着蹙眉咬唇、面色惨白的慕容含情。
簪伤深约半寸,流血虽多,却是皮肉之伤,伤得不重。可他的心,却奇异地被伤得很重,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原来她,摔了跤是假的,扭了脚是假的,想杀了他倒是真的!
这一簪,刺醒了他的神智,也完全让他从意乱情迷的魔障中走了出来,那紊乱的心颤与悸动已全然消褪--他的心,再度回到冰封雪锁的孤绝之中。
“想杀我?没这么容易。你尽管试好了!”他神色古怪,声音中有一种奇异的暗哑。“我和老天爷挣命,搏了二十五年,连老天爷都收不了我的命,你当真以为你杀得了我?”
慕容含情手抚心口,想忽略胸中的疼痛与罪恶感……她没错,他是万恶不赦的劫匪--杀他,只是想为已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可为何见他伤得不重,她心中却莫名地松了口气,怦跳着一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欣喜……她是真的想杀他啊!
“当我决定和你走时,除了想保住其它人的性命,更是为了要杀你……”慕容含情坐直身子,玉眸飘忽而幽邃地望着他,冷冷道:“我也知道杀你不容易,可是我总得为死去的禁卫军及侍莲报仇!”
青衣人神色变幻,深沉寂寥的眼中掠过一抹凄凉。
他缓缓走近慕容含情,冷魅低语道:“既然这么想我死,这一簪便不该刺错了地方。”
将金玉簪塞回慕容含情手中,他握着她的手,将金玉簪对准了自己心口。“想我死的话,你该刺的地方是这儿!”低低含阐的声音,无息无温,像一缕来自幽冥的魅惑。“只要用力刺下去,你就可以为死去的禁卫军及那小宫女报仇了!”
慕容含情颤着手,浑身发冷。她听出了他话里的凄绝与苍凉,一种厌世的苍凉--他,是真的想让她杀了他!
一种莫名的痛楚没来由地揪住了她的心口,她深深吸了口气,想抑住那股疼得慌的心悸--不,她不能心软,为了替侍莲报仇,也为了逃出这恶人的魔掌,她一定得杀了他!
心随意转,她素手抖颤,却毫不犹豫地将金玉簪往前一送,抵住了青衣人的心口。
雷声轰隆,庙外大雨滂沦。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青衣人寂落欲绝的眸--
那眸中,有着贯不可及的孤寂与绝望,仿佛生命于他,毫无可恋!
慕容含情望着他,再一次失了心神。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荒野中初次见到他时会心悸失措了。不是因为他绝俊神秘的丰华,也不是那股在胸中盘据不去的似曾相识感,而是他幽邃无底的眼……
那是一双冰封雪锁的眼,仿佛有着冰结的寂寞孤绝,教人看了,胸口泛起微微的疼。是怎样孤独黑暗的心扉,才会有这一双深不可测、了无生趣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