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叫无砚。”席卷过一大半菜肴后,他心满意足的喝起酒来。“我的确一天没吃东西了。”
“为什么?”林岚芷直觉地问。
“你以为你身上的伤是谁帮你治疗上药的?”无砚唇角上扬的睇着她。
“不……不是大夫吗?”她心头浮起不太好的预感,他的笑太诡异。
果然,他的答案真没让她失望——
“我就是那个大夫。为了帮你敷药化瘀,避免留下疤痕,还费了我好些工夫。”他凉凉的回答,眼底一片戏谑。
锵!
捧着的碗从手中滑落,碎成一地。
她睁大圆眸,微张着小嘴,怔愣地发不出声音……
第四章
可恶!浑帐!下……下流!
从自称无砚的神秘黑衣人的大宅邸落荒而逃后,林岚芷恨恨地在心里骂了千万遍她所能想出来的辞汇。
那个大浑蛋竟然……竟然……
他说是他帮她疗的伤,而她衣服底下有伤的地方全给抹上了膏药,那不就是说……她被他占尽便宜了!林岚芷咬牙切齿地想道。
当她不顾全身疼痛的筋骨、慌乱地逃走时,几乎还可以听见无砚阴魂不散的笑声,追在她身后飘出门。
可恶!可恶!
当她回到她和爹栖身的荒废小屋时,林岚芷才想起一件极糟的事儿。
“完了,早上的时候,典当玉佩的银子被抢走了。”猛一想起,林岚芷的心马上坠入冰凉的谷底。
没有银子,怎么帮爹请大夫呢?还有,明天开始就要断粮了。
她惴惴不安地推开门,迎面就是一只破茶杯飞来,林岚芷吓得一侧身,尖锐的杯口差一寸就从红肿的左脸上划过。
“知道回来了?今天一整天你野到哪里去了?”苍郁暴躁的怒骂声从房内传出。
林岚芷有些可惜的看着地上粉碎的瓷片。这杯子是她在街上好不容易拾到的。
“爹,对不起,女儿回来晚了。”她蹲下身捡拾碎片,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她失手摔破的一个碗。
那个自称无砚的蒙面黑衣人,一举一动明显是个道道地地的痞子。只要一想到他曾经为她疗过伤,整个身子就不自在起来。她的手不知不觉的收紧,直到一股小小的疼痛从掌心传来,思绪才被拉回。
“哼,我还以为你忘了回来的路,或是吃不了苦,跟哪个野男人跑了。”苍老的声音继续又苛又毒的攻击她。
林岚芷有些瑟缩地闭了闭眼。自从开始逃亡,爹的脾气越来越糟,语气也越来越坏。近两个月来,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责骂,心里还是被爹无情的话戳痛。
床上半卧的老人面黄肌瘦,满头杂乱的灰发胡髭,十足十的落魄相。没人认得出他就是两个月前身形福泰、精明活跃的林家庄庄主。
难怪大街小巷虽然贴满了他和林岚芷的通缉画像,却神奇的一直没人认出,捉他们去报官。
一个是消瘦衰老得几乎不成人样,一个是满脸灰泥的狼狈小乞儿,谁会想得到将他们两人和通缉画像上的林家庄父女划上等号。
一抬眼,林岚芷注意到爹的脸上不自然的泛红。“爹,你还烧着吗?”爹大概感染风寒,已经烧了两天。今天她原打算请大夫来看诊的。
“我死了,少了一个包袱,你不是更称心?”林老爷嗓音粗硬的冷哼一声。
“爹,女儿从没这么想过。”这几日千篇一律出现的对话,让她有了无力感。
“没想过?那么你今天上哪儿了?将我丢在破屋子里不闻不问,自个儿逍遥快活去了。”他吃力的咳了两声,怒气消耗不少体力,迫使他无力的倒回床上。
“爹,女儿真的是去想法子弄些银子。”她下意识的抚了抚仍然有些隐隐作痛的左颊。想到早上被一群流氓踢打的回忆,林岚芷余悸犹存的打了一个寒颤。
“那银子呢?看你一身灰头土脸的,怎么回事?”他眯住眼,在她左颊可疑的红肿上停了一下。
林岚芷心虚的摇摇头。她不敢说出当掉娘遗留给她的玉佩后又被抢劫的事。
“你给我听好,我们林家毕竟有头有脸,也曾经风光过,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到北方去。如果你敢做出侮辱林家列祖列宗的事,我第一个打死你,听到没有?”中间夹杂着几声咳喘。
“我知道了。”林岚芷垂下眼,默默拾好碎片,拿到屋外丢掉。
站在暗沉的月色之中,凉风袭来,原该是舒适畅意的,此刻却觉得这风几乎要冷进骨子里。这种冷,无关于屋外的温度,而是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的冰凉。
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从小养尊处优,根本就没有谋生能力,要如何维系家计?
突然之间,她恨起自己的无能。慢慢的蹲下身子,林岚芷茫然地环住自己。
今天过了,还有明天、后天……
明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 ☆ ☆
林岚芷为着爹请大夫的诊金,烦了一晚上。
早上,当她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时,又遇上了上次那位热心的豆腐婶。
“咦?小伙子,一大早就出来?你爹呢?”胖胖的圆脸,漾着阳光般的温暖笑意,稍稍融了林岚芷已经凝了整晚的愁绪。
“豆腐婶……”她勉强扯了一下唇,昙花一现的笑意随即消失在唇畔。
豆腐婶看出她心情低落。“怎么了?”这孩子瘦瘦弱弱的,一阵风来可能就被吹跑,让人看了心疼得紧。
“没事。”林岚芷摇头。她如何能开口求人?看得出来豆腐婶出身平实,也是要为三餐劳碌的人家。
与其求人,不如自食其力。
“对了,豆腐婶,有件事能不能请你帮忙?”忽然灵光一闪,林岚芷想到一个出路。
“小伙子,你说说看。”豆腐婶有些惊讶。这孩子骨子很倔,不曾开口求人。
“你在这儿人识地熟的,能不能帮我打听是否有人家需要婢仆的?”有了工作,就有钱为爹看病了。
“哦,这回事儿啊。没问题,我帮你打听、打听。”豆腐婶豪气干云的拍拍壮硕的胸脯。
“谢谢你,豆腐婶。”林岚芷绽出这些日子来难得的笑容,希望一切顺利。
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每到一个新地方,不出一天,便会遭人莫名其妙的辞退。任她苦苦哀求,仍旧被人无情的赶出门。到最后,豆腐婶几乎也不太敢帮她再介绍。
“求求你们,我什么都能做,请让我留下来。”林岚芷绝望的向面前一脸严肃的总管央求。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又被人遣退了。
“老爷说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都不能做,留下来有什么用?去、去、去,这么弱的身子骨,做不来粗活,不如上街乞讨去。”总管刻薄地嘘她离开,然后毫不怜悯的退回门内,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林岚芷狠狠咬住下唇,不让呜咽逸出。
这一刻,她非常恨自己生为女儿身。“为什么?只因我是女子,就无法自食其力?只因我是女子,只能选择逼死街头?为什么、为什么?”她为上天的不公愤怒地想尖叫、想怒吼,最后全只化为微弱的低鸣。她不敢暴露自己女儿身的身份,否则在这险恶的世道中更加难以自保。
抹抹泪,她决定先回破屋去看看爹。为了挣得这工作,耗了三天没回去了。虽然已经托豆腐婶帮她送三餐,她还是不放心。
“爹,爹。”走回破屋时,屋里一片静悄悄的。
林岚芷心头一惊,三步并两步的冲进屋,骇然的见到爹闭着眼一动也不动的倒在床板边。
“爹!爹!你怎么样了?回答女儿啊。”内疚和焦急在心头焚烧,她不该在爹生病时离开他身边。
眼见林老爷昏迷不醒,林岚芷狂乱了。“爹,你先撑着,我去帮你请大夫。”她随即慌乱的冲上街寻找大夫。
“大夫,我求求你,我爹快病死了,求你看看他呀。”好不容易拉着一个大夫,她几乎要跪下来求那大夫。
“你有没有钱呀?”大夫嫌恶的拨开她的双手。
“钱……我晚些再给你,好吗?”
“没钱?我又不是救济的,出去出去。”大夫命人将她赶了出去。
“大夫,我求求你,救人一命啊。”林岚芷哭了出来。
“去找别人去,我没空。”大夫冷漠的回绝。
林岚芷不死心,又跑了三家,结果,全遇上同样的情形。
她的心冰冻了。抬起沉重的脚步,她浑身僵冷、无意识地缓缓走着,像缕飘荡的游魂。
恍恍惚惚中,她被人拦了下来。
“小伙子,你怎么在这儿?”豆腐婶唤着。见她在街上游荡,心中当下有了几分明了。“是不是这个工作也不……不适合你啊?”她将岚芷拉到了街边。
林岚芷空泛无神的大眼,幽幽地看向那张慈蔼的脸,突然间,她好渴望能埋进豆腐婶那像母亲般温厚结实的粗臂膀里。
“我……我……”捏绞着双手怕会不由自主伸了出去,她眼眶红了起来,渐渐浮上一层脆弱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