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深刻的俊脸,她的双眸突然涌现一片水雾,只发出一个单音,便哽咽得无法成声。
「喂──该不是我又欺负妳了吧?我什么都没做啊!也还没跟妳吵……喂、喂、喂……眼泪快收起来啊──」他手忙脚乱的以袖去拭她的芙颜。他实在看不惯她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每次他整个心都会疼痛的揪成一团麻花。
「你想飞吗?」她问着他。
「妳在说什么?眼泪快擦一擦,要是让小津看见了,他会罚我半个月的白眼。」他急切地哄着她。
「告诉我,你想飞吗?」她的心手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开。
峻德齐明了她此刻的执拗,于是静立不动,只有一双眼极晶亮地望着她。
「想,很想。」他的嗓音好沈、好沉。
朱潋眉的小脸浮现受到打击的痛苦表情。
「但是,我绝对会带着妳一道飞。」他捧住她的脸。「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要带着妳。」
她的泪掉得更凶。
「我、我想告诉你……」是该告诉他当初坠崖真相的时候了。
她不停地吸着鼻子,努力地压下哽咽。
突然一阵杂乱的敲门声传来。
「爹、娘,我们肚子好饿哦!」一群孩子在外头大呼小叫,吵翻了天。
「天啊!他们快把门板撞坏了,我去开门。你快把眼泪擦掉,我不想让孩子以为我爱欺负他们的娘。」峻德齐一翻眼,还没听完她想说的话,便快步走向房门。
「够了,小鬼。晚饭又不是没把你们喂饱,怎么一下就饿了?你们跟阿牛一样有四个胃袋不成?走、走、走,带你们去厨房吃个够,就不信你们几张口能把这个家吃垮!」他拉开门朝外头吼道。大步一跨,将孩子们全赶向厨房去。
朱潋眉坐在房内,听着嘈杂的脚步声和混乱的争执声,像大风一样在门口刮来又离去,四周瞬间又恢复静悄悄,只有隐约的高亢童音和属于他的低沉嗓音,极不真切的透过风声传递过来。
「算了,有关他的记忆,和谷外的局势变化,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她喃喃说道。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发觉自己似乎也有些饿了。
拭去泪,换上快乐的笑容,她也打算和那群大小孩子一块挤厨房去。
※※※
天蒙蒙亮的时候,朱潋眉引着峻德齐,牵着马走向茅草亭后方的林子里。
「出口在这儿?可是林子这么密,要怎么骑马过去?」峻德齐蹙着眉,这里他来过,可是怎么也不像是有路的样子。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这可是师父的巧思呢!」朱潋眉掩唇轻笑。
「流泉大夫?他懂得真多。」他望着林子喃喃地说道。只要一想到流泉大夫是来自和九指神算同乡的古伦岛,他的心里就觉得一阵怪异。
前方小四和大秋子早已备好马,守在林子口等着朱潋眉,看到她身后跟着峻德齐时,愣了一下。
以前,他们要出谷时,通常都是只有朱潋眉一个人来送行,难怪他们这次感到讶异。
「潋眉姊,这一次有什么要传递的吗?」大秋子对她露出憨厚的笑容。
「请你们托人将这封信送到古伦岛去,交给流泉大夫。还有,我们会跟你们一同出谷走一段路。」朱潋眉将手中的油纸袋递给他们,一手挥向峻德齐的方向。
小四和大秋子惊讶得面面相觑。
「齐公子打算出谷吗?」瘦高的小四看向朱潋眉,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只是看看路径。来绝谷半年,也该了解一下绝谷的四周方位。」峻德齐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赶快上路吧!要赶到下一个城镇,可要花去大半天,再迟些出门,就来不及在太阳下山前赶到镇上投宿了。」出门来往惯了,早就摸熟每段路程的小四看看天色,也不再对他们招呼客气,很快的上马。
「也对,咱们快走。」大秋子一弯腰,一手一个布包,从地上抓起扔到马背上,很快的翻身上马。
峻德齐扶着朱潋眉的纤腰送到马背上坐定后,自己也抓住疆绳,熟练的踩磴上马,坐到朱潋眉的身后。
四人三马同时出发。
起先,峻德齐尾随在两匹马的后面,沿着林子外奔驰了将近半圈,就快接近崖壁的时候,突然方向一转,奔向两棵巨杉之间,穿入蔽荫不见天的林子里,才一眨眼间,日光突然大亮,景致霍地一变,竟然骑上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峻德齐不能适应的眨着眼,熟悉了刺目的阳光后,马上勒住马,回头看向来时路。
他先是呆愕了一会儿,接着开始狂笑。
「哈哈哈,妙啊,真是妙啊!流泉大夫果然了不起,只要在林间出口设个小小的障眼木阵,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大道转弯处的林子,沿着壁间会有一条路径。要不是我才从那个出口骑出来,我也一时眼花找不着入口了。」
「这个入口,是流泉师父当年抱着我为了躲避追兵,不小心跌进林子里,无意间发现的。那时,连流泉师父都不断的啧啧称奇,直说是大地万物的神妙造化。」她倚在他怀里微笑地说。
「潋眉姊、齐公子,我们先走了。」小四和大秋子向他们两人招呼了一声。
「路上请小心。」朱潋眉挥手道别。
「保重。」峻德齐握着疆绳,同他们抱拳送行。
送走了两人后,峻德齐忍不住用力的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天啊,半年!我竟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半年!」他开怀地笑着。
朱潋眉却垂眼默然。
「你已经知道了出谷的路,现在人也在绝谷外。你打算现在就回峻德城去吗?」她不看他,只是望向远处,轻声问道。
「不知道当上君皇的义父现在如何了?还有其它的兄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峻德城一定不比半年前……」他兴奋不已,喋喋不休地念着,没有注意到朱潋眉的神色越来越怪异。
「你别抱太大的希望。」她突然出声,截断他的话。
峻德齐敛起了笑意,低头凝目望向怀中的人儿。「什么意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你可曾听过?现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是,天下即将进入属于峻德皇朝的安定盛世,乱世中的英雄,便不再有存在的必要。」朱潋眉的嗓音清清冷冷的,完全没有感染到他一丝的兴奋,反而有如一盆冷水,对他当头浇下。
「潋眉……妳是在暗示,此刻的我,已经对峻德城没用处了?」峻德齐捏紧疆绳,神情开始变得阴暗。「妳想太多了,义父将我抚养长大,我也为他做了许多事,他不可能这么冷血的对待他从小收养的义子。」
「你错了!你可知你当初坠崖的原因是什么?」她无可奈何地摇头。
「妳半年前就知道了?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他的声音瞬间变冷。她的隐瞒,让他的怒火猛然冲起。
他全心信赖她,她却对他有所欺瞒?!
朱潋眉黯然神伤的垂下眼。马背上的两人靠得如此近,心灵之间却裂开了好大的一道冰缝。
「我只是想保护你。我不愿救了你后,又眼睁睁地见你自投罗网、竭尽愚忠而亡。」
「是吗?妳一厢情愿的想保护我,可曾为我设身处地的想过,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我的选择是什么?」峻德齐的话语,有如冰冷锋利的箭矢,一枝一枝的将她的心射成了稀烂。
她不想再辩驳,整个人匮乏得几乎要被他的伤人态度掏空。
「算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重回过去了。」她低语。「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当初你落崔的原因,正是你义父……」话还没说完,远方尘土烟硝隆隆滚起,几枝箭矢疾射至马蹄前方。
他们两人共乘的马儿受到惊吓,忽然尖锐嘶鸣,动作剧烈地人立而起。
竣德齐和朱潋眉来不及防备,被马儿高高甩落。
一摔离马背,峻德齐下意识地将身前的朱潋眉牢牢地护紧在怀里。摔到地面的时候,他后脑重重的撞了地面一下。还来不及眨眼,眼看马蹄即将踩下,他又立即抱着她用力翻身,滚离马蹄踩踏的范围之外,两人双双滚进大道旁杂草丛掩覆的沟渠之中。
「嗯……」朱潋眉闭眼痛苦的呻吟一声。
「嘘──不要出声!啊……」他先是以指点住她的肩,接着双手捧住疼痛不堪的头部。
方才箭矢射来的一瞬间,似乎让他想到了什么,某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一闪而过,却在落地时撞到后脑,画面又被撞得四散五裂。
「来的好象是一批军队,分不清是敌是友,对我们攻击得莫名其妙。马还在大道上,我去牵马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妳躲着别出来,他们不会看到妳,知道吗?」峻德齐不断喘息着,跪在她耳边交代。
「不……」朱潋眉流泪,勉力抓住他的衣角,不愿他一个人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