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闻言,对他露出一抹悲伤的微笑。
「为什么我会忘了妳?我多希望……多希望妳的身影,能真真切切的存在我的脑子里。还有那七个孩子,我想知道他们在绝谷里是怎么的玩耍、吵闹……我想知道他们叫我爹的音调……」他的嗓音突然一哑,语不成调。
她无言的站到他面前,将坐在石椅上的他搂进怀里。她拍着他的背,让他的脸埋进她温暖的胸口。
「还有那条大水牛,我发誓牠的名字是『阿牛』……牠叫『阿牛』,对不对?」他伸手用力环住她的腰,脆弱的问句从她的软嫩胸脯间闷闷的传出。
「对,牠叫『阿牛』。还有永善老爹、金胜大婶、红姑姑、柳门大爷……还有……」她不断的流泪细数。
「妳呢?妳叫什么名字?」他抬起头渴求的问,眼里闪着异样的水光。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朱潋眉幽幽叹息。
「告诉我、告诉我……」他满脸痛苦地抱紧她摇晃。
「你醉了。」她倾身,小脸靠得他极近,鼻尖尽是他呼出的浓浓酒味。
望着她的樱粉红唇,他涌上一股想要亲吻的欲望。
「我是醉了……」他盯着她的唇喃喃说道。
只犹豫了一秒,他决定顺从自己的感觉,抬手牢牢揽住她的后脑往下拉,用力的吮住她的柔嫩唇畔。
朱潋眉嘤咛一声,身子一软,臣服地倒进他热情侵占的怀抱中。
两人都遗忘了亭子里另一端在石椅上鼾然而眠的流泉老人,忘情的厮磨缠绵。
最后,峻德齐克制不住胸腹之中熊熊燃起的撩原大火,将朱潋眉打横抱起,急切的向寝房奔去。
孤单单地被留在花亭中的流泉老人,唇畔忽然露出神秘的微笑。
莹白夜月依然静默,无视人间醉轩欢愁……
※※※
那夜之后,朱潋眉变得沉默,静静的在齐王府待了下来。
对于绝谷中的一切,她也不再提起。
反倒是峻德齐,锲而不舍的不断追问,极想拼凑出那半年的点点滴滴。
朱潋眉没有感染到他的热切,只是漠然的望进他的眼底,淡淡地说:「已经不存在的,又何必再提?你想弥补的记忆,却会让我心碎而死。如果你真要我说,我就说。」
这句话,彻底的封住峻德齐的嘴,不再问下去,却让他一日烦闷过一日。
她的悲痛不假,但是,他却隐隐约约的觉得,她似乎正在以她的方式报复他。
她的沉默,像一柄利器,既狠又锐的戳进他早已经空了一个大洞的心口。
他的灵魂需要那段记忆,才能拼凑完整,但是她不愿给。
她恨他吗?
也许是的,她用她的温柔、她的驯服、她的脆弱,以强烈的方式恨他。
或者,其实是怨?
峻德齐站在花园里,透过启开的窗,远远的注视朱潋眉坐在镜前,心不在焉的梳着发。
突然,他瞇了下眼,目光直勾勾地瞪着她一头黑缎似的发瀑。
她那头漂亮浓密的发,每每总能挑勾起他胸口急欲爆裂而出的情绪,好象有件很重要的事该记住的,而他却忘了。
「齐王,君皇请您上殿一趟。」一名卫士将宫里实时批下的召唤手谕,恭敬的递出。
「君皇找我什么事?」峻德齐蹙着眉头接下手谕,打开观看。
「小的不知。」卫士躬身回答。
「算了,你回报君皇,我马上就进殿。」他挥一挥手,回身再度专注看向寝房里的人儿,却发现那名原先倚窗梳妆的女子,已失去了踪影。
他眼里充满浓浓的失望,才一转身,惊觉朱潋眉不知何时已站到他旁边。
「妳……」峻德齐微愕。
「我想跟你去大殿。」她仍然一身素衣,神情空灵沉静。
「妳要去?」他研究地望着她。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在殿门外等你便是。」她垂下眼睑,浓密的眼睫掩住晶澈却略显无神的眸子。
峻德齐沉吟着,没有出声。
「既然太为难,就罢了。」朱潋眉微微一笑,神色平静的转身。
峻德齐条然伸手抓住她的一只手,阻止她离去。
「我带妳去,不过,碍于宫规,妳还是必须在殿门外待着。」不管她的目的为何,只要她能高兴,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这是他欠她的。
朱潋眉背对着他的芙颜上,浮起一层难解的淡笑。
※※※
峻德天龙坐在大殿中央的最高处,眼神隐晦地看着殿阶下的义子。
「听说你跑去绝谷了?」他的嗓音冷冷的,指尖轻敲着刻着神态怒张的龙头扶手。
「是。」峻德齐没有隐瞒,坦荡荡的回视着峻德天龙。
峻德天龙神情凝肃。依照九指神算的指示,本来他希望绝谷里的人一个都不留,没想到还是漏了一尾鱼,甚至被峻德齐给捡了回去。
要是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疏失而延误他的大计,那么,他要清除的人,也许就更多了……
「齐儿,你可知绝谷里的人,是各方本就该诛杀正法的重罪逃犯?」
「知道。」
「现在峻德城已经成为天下首善皇城,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任何的威胁,都必须全力清除。我知道你因为半年来被绝谷的人收留而有所犹豫,但是,以你的理智判断,该知道本君皇为什么会派兵屠谷吧?」峻德天龙缓缓地说道。
「孩儿明白。」峻德齐面无表情的低头回答,脑海里,想起了大哥。
大哥峻德修一举出兵,同时灭了朗日城和圣罗皇城,为义父辟了一条直接登上天下共主帝位的捷道。但是,却在凯旋回城的当口,立即被押入了天牢。
难道,在义父的眼里,立下绝大功劳的大哥,同时也成了城国的威胁?
为什么?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天下即将进入属于峻德皇朝的安定盛世……
乱世中的英雄,便不再有存在的必要。
一道清冷矫脆的嗓音,就这么突然跃入脑中,不断回荡。这些警告的话语彷佛曾经有人在他耳边语重心长的轻声吟念过。
他的呼吸开始沉重起来,胸口窒闷,几乎无法喘气。
「那就好,齐儿一向明白事理,我很放心。绝谷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好好处理,你──」峻德天龙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入他耳里听不真切,直到拉长的尾音,才勉强吸引了峻德齐的注意。
「君皇?」他抬起昏眩的头。
「你的忠诚,永远不变吧?」峻德天龙紧盯着他,眼神锐利如箭。
箭……
他模模糊糊的想起一幕自己遭到无数箭矢追击的画面。
峻德齐的这一瞬迟疑,使得峻德天龙忽然变了脸色。
「齐儿?」峻德天龙暗地里抓紧了扶手,口中阴柔的叫唤,心底也埋下了重重的狠厉杀机。
「君皇,齐儿蒙君皇当年收养、教导,恩重如山,当然会竭尽忠诚、倾毕生之力报答君皇的养育之恩。」峻德齐躬身回答,垂下复杂的思绪。
怀疑的种子已在峻德天龙的心中埋下。
他不动声色的点头赞许。「很好,记住你的话。对了,东方海上开始有不平静的迹象,过些时候,本君皇势必发起东征,到时候,非常需要借重你的才能,帮助本君皇。你下去好好休养,朝中事务暂时不必费心。因为你已离开半年之久,恐怕对于行政朝务已经生疏,所以我先请柳州大臣代理你的职务,等你恢复了,再重新重用你,为峻德皇朝效力。」
换言之,峻德齐现在什么权势都没有,仅仅空剩有一个毫无用处的头衔。
「多谢君皇关心。」峻德齐只是点点头,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反应。
「下去吧,我也累了。」峻德天龙向椅背靠了里,挥手指示他退下。
峻德齐微微躬身,退出殿外。
当峻德齐离开时,一名卫士悄悄靠近峻德天龙,耳语报告。
「他将那名绝谷的女子带到了殿外?」峻德天龙若有所思的重复这句听来的消息。
「是。」
「再去盯着他。」
「遵命。」
果然,峻德齐也越来越不可靠了。峻德天龙精明深沉的脸上,浮出一点也不意外的冷笑,眼里的杀机隐隐浮现。
他这个天下共主之位,花费了他数十年的心神,得来不易。
他很珍惜这个君皇的位子,因此,凡是会对他的君皇地位造成威胁的,不管任何人,都不能留下──
「齐儿,不要让我失望啊……」
※※※
朱潋眉坐在一角的大石上,望着富丽堂皇、气派非凡的殿门口。对于紧紧盯着她、如临大敌地用矛尖指向她的卫士们,视而不见。
他们的态度令她想笑。
人爬得越高,果然就越怕死。
以前,她记得这儿的戒备没有森严到这种地步,她忍不住为峻德天龙活得战战兢兢的日子感到悲哀。
抬首环视四周,她的眼中出现一抹怀念。
这个地方,她一点也不陌生。
她记得从前还小的时候,爹爹极为疼她,舍不得将视线多离开她这个宝贝女儿一会儿,于是每每上早朝时,他会抱着仍在睡梦中的她一同坐上马车,让一名奶娘跟车看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