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一大亮,她醒了,第一眼见着的,便是刚刚退朝的爹爹,意气风发的向她伸来慈爱的双手……
她一直以为,爹爹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后来才深深明白,一个人太突出了并不是好事。通常最厉害的人,都会是最短命、最早死的人。
如果,她的爹爹不是那么的出色,不是那么的功续彪炳,现在一家人会不会仍旧平凡而幸福的相守在一起?
朱潋眉对爹亲的思念,突然排山倒海的向她涌来,让她几乎招架不住……
「在想什么?」一道影子来到身畔,罩住她全身,遮蔽掉越来越热烫的日照,带来一阵凉爽。
「想我爹。」她抬首微笑,柔柔的笑靥,融化了他周身紧绷的气息。
「走吧!」他伸手拉起她,步伐显得有些急躁。
朱潋眉没有多话,顺从的起身,与他一同离开。
眼尾处,一抹在暗处盯梢观望的影子疾闪而过。
她低首笑了笑。
峻德天龙该知道她的存在了吧?
殊不知,一抹以更高明的姿态隐身在另一处的男人,唇边也浮起一抹类似的笑容。
※※※
回到齐王府后,峻德齐紧紧握着朱潋眉的手,匆匆的带着她走向寝房去。
关上了门,他开始急切的扯掉她的发髻头饰,脱去她的一身素衣,既狂烈又温柔的将她推倒在床上。
他想要亲近她,想得快要发狂………
事后,他抱着头,伏在她的身旁。
「很痛吗?你的伤应该好了呀!」她伸手抚着他的后脑,语气里仍然存有无法掩藏的关怀。
「我觉得,除了失去了半年的记忆,还有另一段记忆似乎也是不对劲的一团混乱。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判断别人告诉我的『事实』究竟是真是假?现在我脑子里的过去,是属于我自己的过去,还是别人希望的过去?还有,脑子里有时一闪而过的画面,又是什么?那些又是什么?梦?还是幻觉?」他痛苦的搥着床。
看着峻德齐挣扎的模样,朱潋眉的心软了。
以不告诉他任何他渴望知道的事来折磨他,似乎极残忍。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变得这么丑恶,竟狠得下心,日日夜夜的看着曾经与她结发交心、深情誓言的男人受尽无助又惶恐的煎熬。
朱潋眉嫩白的指尖抚上他裸背上的疤痕,一道一道的滑过。
「我叫朱潋眉,不过,你很少用我的名字唤我,而是『女人、女人』的叫唤。当初你受伤坠落绝谷时,全身摔得破破碎碎的,是我每天不间断的照顾你、医治你。那时的你很不耐痛,很爱吼,经常吼得整个绝谷不得安宁……」
听她开始叙述,峻德齐起先一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静止。过了一会儿,他翻过了身,着迷而贪婪地听着一段又一段既陌生又熟悉的故事。
说到好笑处,两人格笑着瘫成一团;说到火爆处,峻德齐便张大了眼,大声呼叫「不可能、不可能」,完全不相信他和她竟然会像一对暴躁的狮子对峙狂吼;说到孩子,趣事更是没完没了。
「哈哈,对啊,那时小津吓坏了,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小伙子惧高……」峻德齐很自然的接了一句话。
条然,两人都瞬间白了脸。
「你……记起来了?」
「我……」峻德齐脸色非常凝重,小心翼翼地探寻着脑海里的记忆。
「我大概记起了一部分,但有些部分还是模模糊糊的。」他甩了甩头。
「那么……」朱潋眉颤声道,并屏住了呼吸。「你记起了我们之间曾经交换过的承诺吗?」
「承诺?我、还没……还是想不起来。我们曾有过什么样的承诺?」峻德齐好奇的问。
她极失望的躺下,不再言语。
两人之间方才轻松欢乐的气氛,片刻间已经荡然无存。
「潋眉,告诉我。」他抓住她侧过身去背对他的香肩。
「我不会告诉你……算了,反正不重要了。」朱潋眉闭上双眼,疲累地说道。
一方记得,另一方却遗忘的承诺,便已不是承诺……
峻德齐见她不再说话,明白她的脾性,也不再追问,只好翻身睡下。
算了,他改天再问好了。既然他大部分的记忆都唤回来了,他不信那些记忆会永远空白。
朱潋眉虽然闭着眼,泪却无法拦阻,倾泄不止。
已不是承诺的承诺……
她还要守着吗?
罢了,罢了──
第九章
夜半时分,朱潋眉越过峻德齐身侧,悄悄下了床,漫步到花亭里。
她坐在石椅上,紊乱的思绪飞得老远。
「听师父一句劝告。当那个男人想走时,千万不要拦他。他的面相显示,还有命定的任务需要了结。」
「命定的任务?那是什么?」
「呵呵,天机呀!」
难道为了峻德齐的命定任务,峻德天龙使可以屠灭绝谷里所有手无寸铁、毫无抵抗能力的老弱妇孺?他们何辜,早已断绝了对谷外的种种留恋,却还是躲不过一场兵祸?
所谓的天命,难道就是要让一群命如蝼蚁的百姓流尽鲜血,去成就极少数人的伟大志业?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为君主成就功业的将相,最后的下场又是什么?
她想到她的爹--功高震主,最后还不是为主断头?
她会想阻止峻德齐走上和爹相同的悲惨下场,但最后,他仍是回到了峻德城里,回到了峻德天龙的身边。
或许,冥冥中真有定数……
朱潋眉无奈的轻轻一笑,为自己开始相信宿命的念头感到好笑。
峻德齐……这个她曾经拜堂结发的男人。
「潋眉。」他唤她。
「嗯?」她闭上眼躺在他怀里。
「答应我,为我留住这头美丽的青丝。如果下辈子我忘了妳,我绝对可以循着这把青丝的触感、香气,准确无误的找到妳。」他捞了一手的爱,慎重的在发上落下一个吻。
「只凭这一束发,真能唤回你所有遗忘的感情?」她问道,泪雾盈睫。
「我们是结发夫妻耶,不是吗?」他笑道,像是天经地义似的。
「说好了哦,我会为你留住青丝。而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忘了我。」
「绝对不忘。」
绝对不忘……
朱潋眉掩面低位,心碎难忍。
「骗人,他说不忘的、他说不忘的……可他还是忘了……」
「告诉我,你想飞吗?」她抓着他不肯放开。
峻德齐静立不动,只有一双眼极晶亮的望着她。
「想,很想。」他的嗓音好沈、好沉。
她的小脸浮现痛苦。
「但是,我绝对会带着妳一道飞。」他捧住她的脸。
「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要带着妳。」
想起他另一段誓言,她的泪落得更凶。
出谷的那一天,他就那样头也不回的拋下她,回到他念念不忘的峻德城。
不管他失去哪一段的记忆,总是执着的抱持想要回去峻德城的念头,心里悬挂的,永远就是峻德城。
所有的承诺,如今看来都显得极为可笑。那么,她又何必继续让这些诺言束缚住?
他忘了的话,她也要全部舍弃。
绝谷灭了,孩子们也死了,现在的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一件轻暖的外衣披到她单薄的肩上,惹得她惊骇跳起,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快一步的用力将她压回石椅上。
「朱姑娘,别慌。我并无恶意。」一道无害的男性嗓音在她身旁扬起,低沉的频率奇异的安抚了她的戒备。
她抬头,发现身旁多了两个人。
一个陌生男子,和跟随其后俨如仆从的老者。
「流泉师父?」她认出了老者,讶然唤出声。很明显的,他已投效在这个男子之下,而且奉之为主。
斯文儒雅、面貌极其俊秀的青衫男子,含笑收回压在她肩上的手掌,坐到她身旁。「冒犯姑娘了,请多原谅。」他拱手为礼。
「你是谁?」朱潋眉防备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肩部犹存的麻痛感还没消去,她猜测刚才如果她有任何反抗举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施展更强硬的压制。
又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怕人物。
在深夜里,这么神情自若、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别人的家里头,并且没有惊动到任何一名巡夜侍卫,怎么想都不寻常。
「我是齐二哥的兄弟,峻德治。我听流泉大夫说,我齐二哥在这半年里,已经娶妻,加上我实在太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够和我那个总是像头猛狮横冲直撞的二哥相抗衡;所以,我等不及天亮就直奔而来,亲自拜访、拜访我亲爱的二嫂。」他笑瞇瞇的脸容,怎么看都像是无害的模样。
朱潋眉没有笑,只是漠然以对,眼神冷冷淡淡的。
「治王,久仰。请直说你的来意。夜已深,你我单独在花亭相谈,要是让下人撞见了,不妥。」
「好直爽的姑娘──呃、二嫂。我终于知道,妳为什么能够制住我二哥那头兽了。今晚月色不错,谈谈命相不是挺有气氛的?」峻德治抽出随身折扇,轻轻的摇啊摇,悠闲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