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动。你的脚底被溪边的锐石割伤了,别再碰到泥土,免得伤口感染!”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把抱起她,举步向溪边走去──“不要……溪水……”她在他怀中微微挣扭,惊恐地望着仍旧泛红的水面。
“真难伺候!”虽然嘴上微怒薄叱,但他还是抱着她施展轻功,脚下轻点水中大石往河段上游溯行。
“啊──”跃上半空的一瞬间,惧高的谌霜浓惊叫了一声,怕得不敢睁眼,小脸埋进带着铁锈血味的胸膛,双手牢牢地攀着结实的肩臂,生怕从他怀里跌下去。
她忍不住暗暗哀叹,白天时被拎在高得令人恐惧的马背上奔驰,已经坐得她快吐了,没想到入夜了,她还要跟着他像鸟儿一样在树上、在溪间之中恐怖地飞腾?
她有预感,跟了这男人,往后必然要辛苦了。
※※※
夜静,月白。
了无睡意的霜浓,眼睛张得大大的,看着晕白的月光沿着帐顶缝隙,朦朦胧胧地筛落到帐内,耳中听着草丛里的虫鸣,远处还隐约听得见守营士兵谨慎巡逻的脚步声。
除了身边那一股强大的存在感让她无法成眠外,从小到大,第一次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枕露披霜夜宿在野地的新奇经验,让她心里怦怦然地,怎么也静不下来。
霜浓原以为今夜一定会被他夺去清白之身,所以在他开口要她上床就寝时,她僵硬而紧张地蜷进床铺内侧,等待避免不了的命运。
她在这厢怕得发抖,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和衣倒卧在她身边,淡淡地叫她早点休息后,便闭上眼睛睡觉。
漆黑的帐内,她紧张地屏息以待,却不见他有一丝动静,耳旁只听到他平稳而均匀的呼息,仿佛真的已经沈沈睡去。直到确定他是真的不打算碰她,她才慢慢地放松下来……在这个乱世里,女人完全没有地位,存在的价值,通常是男性世界结盟或斗争下的附加利益。
她的几个姊姊,全是为了谌城的利益,被身为一城之主的爹,藉着联姻的手段,或贡或嫁的送了出去。
这一次,只不过是轮到她牺牲,成了谌城战败后向修王求和的贡品。这种遭遇,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于是她接受了命运,也很明白自己随时都会成为修王的人。
成为献贡的女人,得到一、两晚的宠幸后,不是被遗弃在冷宫深墙之内,就是让拥有者因利益的考量,将之转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峻德修不急着碰她的行为,让她迷糊了──他不动她的原因是什么?不会是要将她转赠给他人吧?
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知之明,也明白自己并非什么绝色美女!当初峻德修谁都不挑,竟看上不起眼的她,已经教人万分惊异,若有人说修王是要利用她的美色献给他人,她恐怕会第一个先笑倒。
“还不睡?是不是黄昏时被河边的事件吓到,所以失眠?”躺在她身边不远处的男人开口道,吓了霜浓一跳。
她在黑暗中摇摇头,随即想到四周一片漆黑,于是出声回答。
“我只是觉得天上的星星好漂亮。原来,寂寞深宫之外的世界,是这样的。”
“你觉得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宽阔,自由。”
峻德修沈默了一会儿,突然狂笑起来,整张床也随之震动。
“你笑什么?”谌霜浓不解地坐了起来,看着这个似乎情绪失控的男人。
他的笑声刺耳而嘲讽,浓重得令人心头怪异发酸。
“天真,天真。”他抬起手臂至眼上,持续地狂放笑着……“不要笑了。”她有些受不住地直推着他的胸膛。
为什么他的笑声传进她耳里,竟让她感到一阵阵揪心?
忽地,他一个坐起,两手撑到她身边,脸庞慢慢逼近,吓得霜浓往床内缩了一下。
“女孩,别对这个天地太有期待!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没有你说的那些美好,只有杀戮和野心,朗朗苍天之下,尽是污泥,你的眼,看得太单纯了!”幽魇似的光芒在深不可测的眼眸里闪动,眩沌得令她感到骇然。
“是你太愤世嫉俗。”她一手抚住胸口,硬着头皮反驳。“这世界也有不吃人的人,也有不喜杀戮、没有野心的人。朗朗苍天之下,也有清水净土,更何况,白莲尚需要污泥来养啊……”
峻德修紧抿着唇,阴鸷地死盯住她,炽热灼人的鼻息以极近的距离喷上她的芙颊,霜浓被他的表情吓得不敢喘息。
“清水净土?白莲尚需污泥来养?说得真好!有一天,你可要找来我眼前,好好的让我看看我从没见过的清水净土,生得什么模样。要是找不出来,我可是会认为你只是个空口好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
被他的言词稍稍诋毁的霜浓,正要开口,帐外突然起了不小的骚动。
峻德修迅捷地跃下床,冲出帐外。
“什么事?”他质问正跪倒在跟前的士兵。
“修王,朗日城的少主亲自领了大军,将咱们营地团团包围。”
“朗日尚?”峻德修眯起眼,望向营地外隐隐跃动的火光。
“修王,现在该怎么办?备战回击吗?”部将屏息待命──“不,顺他们的心意,咱们到朗日城作客,去好好吃一顿消夜。”峻德修神态自若地转身回帐,将频频在帐门探首的谌霜浓也一并拉了进去。
众人惊愕地面面相觑!
嗜战的修王竟然选择不战而伏?
“朗日城”位于东西货物互通有无的重要枢纽上,掌握平衡东西势力的微妙地位,朗日城看准了这一点,始终维持中立,对四方城国采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
当东西两方势力正因武力征伐,免不了日渐损耗,唯独朗日城跳脱于战争之外,以经商贸易累积出厚实财富,也间接的增强国力。
众人对之眼红之际,却也忌惮甚深,不敢贸然出兵,以免遭到朗日城反噬。
为此,东西对峙的圣罗城和峻德城都想积极拉拢朗日城,只要朗日城立场一明,天下局势立定。
“朗日少城主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深夜请你进城,还如此慎重款待?”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谌霜浓环视四周后,不安地倚近峻德修怀里。在听过朗日城,也明白当前天下情势后,对于朗日城的举动,她有些好奇。
“识时务者为俊杰。峻德和圣罗长期较劲,已经开始让朗日城不安,他们想继续保有超然的有利地位,就必须及早做出决定。所以,他们想试探依附哪一方比较有利。”
峻德修一手捧着酒杯缓缓啜饮,一手抚着霜浓柔顺乌亮的秀发,状似悠闲地等待主人出现。
“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也要随你出席,坐在这里?”她皱眉推开他递来的酒。
“因为某人想再看看你,我只是好心完成他的心愿。”峻德修对她的抗拒不以为意,一口喝掉被她拒绝的美酒。
当时少城主朗日尚迎接修王军时,见着与修王共乘一马的谌霜浓,嘴上没说什么,但一路上紧盯霜浓不放的视线却泄漏一切想法,和修王并辔寒暄时都显得心不在焉。
峻德修看在眼里,什么也不说,唇畔只挂着淡淡的冷笑。
“你想将我送给朗日少城主,做为峻德对朗日交好的善意?”谌霜浓敏感地猜测他的企图。
他的身躯在身旁偎得暖热,她的心头却开始下沈、冰裂……才被送给这男人不到一日,就又要再度被转赠?不管心里再怎么调适,真正要面对这种景况,依然教人难受。难道弱势女子的尊严,就如此微渺?
“我为什么要将你送给他?虚与委蛇的外交事务与我无关,我只负责战场胜负。”峻德修立刻否定她的猜想。
“可是你强带我出席……”
“朗日尚来了,起身相迎吧!”他打断她的话,俐落起身,顺便将她一把拉起,然后将她站立不稳的娇小身子牢牢缚在身侧。
“呀……”细瘦的手臂让他稍嫌粗鲁地拉疼了,低吟一声,竟发觉自己以羞人的姿态紧贴着身畔的男人,而且还让宴会的主人以深沈的目光定定地瞧着……朗日尚一进殿,便见着先前见过面的佳人,被峻德修以强烈宣告的独占姿势,紧紧地揽在怀里。
他盯着佳人一会儿,才转移视线,和修王刻意挑衅的眼神对上。
“修王兄请坐!”眼神一转,朗日尚恢复自信神采向修王抱拳后,落坐到中央主位上。
再度坐下时,峻德修没让霜浓坐回椅上,反而将她抱到腿上,神色之间轻佻无比。
霜浓不安地想滑下他的大腿,被他暗地投射的凌厉一眼,瞪得动弹不得──朗日尚脸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开口。“修王兄,请问这位佳人……”
“谌城的降贡品!”他的语气有些恶意,有些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