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的古伦族人都想征服天下。古伦岛上的世外平静,才是世界上最不易求得的恩赐。”对于老人的雄心壮志,峻德治只能摇首。
执着使得老人太过盲目,看不见其它的事物。
平凡有平凡的幸福,质朴有质朴的美丽。
就如那日他在溪畔遇见的浣纱女,虽然清纯无华,却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想到那名叫殷殷的淀纱女,他的唇畔不自觉地勾起温柔的笑意。
如果他只是一名平凡的樵夫,在山林溪畔遇见了浣纱衣的她,定会当场跪地求她跟自己走,做他一辈子的洗衣妇兼孩子们的娘,两人就这么简单地相守到白头。虽然平凡无趣,却一点儿也不会寂寞。
“为什么教了十几年,我还是教出你这种没志气的子孙?”老人没发觉峻德治已经神游他方,兀自生着闷气。
“当你将幼年的我从古伦岛送来峻德城时,我就已经被迫丢弃了古伦的姓氏。所以,现在的我,叫做峻德治,是峻德皇朝的治王。”他嘲讽地提醒老人。
“你宁愿恋栈这个小小的头衔,也不愿夺取更高的权位?”老人握紧拳。
“你是说取代峻德天龙,成为天下之主?不,谢了,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命格不够重的人,真要坐上这个位子,可是会发狂的。”峻德治抬头看向天空。
在远远的天际一角,聚集了暗沉的云朵,透露出天气即将转坏的预兆。
“你有,你可以拥有天子命!我可以为你扭转天命,成为适任权掌天下的帝王之尊!”九指神算急切地倾身向前。
“这需要再牺牲掉多少条人命,才能达到目的?”峻德治轻声问道,双眼却渐渐变冷。
“为了成就大业,不能存有妇人之仁!如果你不继续朝向帝王之路前进,你将会--……”老人突然住口,只是忧心地蹙起眉。
“将会被已经扭曲偏轨的天命反噬?”峻德治接下他没说完的话。
“知道就好,你已是骑虎难下,别无选择。如果不想死于非命,就必须对别人残忍。”老人不自在地转开眼。
峻德治闻言,先是低低地笑出声,接着越笑越放肆、越笑越忘形,笑到最后几乎笑出泪来。
“你笑什么?”九指神算的脸色一沉,咬牙问道。
笑了好一阵子,峻德治才慢慢平缓下来。
“我只是在笑,命运果真是半点不由人,谁也玩弄不得。你看似操纵了许多人的命运,最后却反而让我的命运走进卜算不出吉凶的奇险命格之中。真是够好笑、够荒谬。到底是人在操纵命运,还是老天在操纵?”他边笑边摇头,间杂着听不出何种情绪的叹息声。
“怎么可能?我为你卜算的结果,明明是走上了天子命格,怎么可能无法卜算吉凶?”九指神算反驳道。
“你可以试着卜算一下,至少在这三个月内,根本算不出我的运势吉凶,至于未来,已经变得一片模糊。”峻德治平静地回答。
“什么时候发生的?”九指神算大惊失色。
“就是最近。”峻德治叹道。
九指神算脸色突然一白,猛地从石凳上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匆匆走出亭外。
当九指神算走远后,峻德治抬指掐算了一 下,--算了几回,仍旧得出同样的结果——一片空白。
“还是算不出吉凶。也好,就当自己是不会透视天机的平凡人,让命运由天去排吧!”
他豁达地一笑,抬头望向天际。
不知何时,低垂的乌云早已悄悄地、浓密地布满半个天空。
天变得很快。
本来还是晴朗的好天气,不一会儿,整个天空便都布满黑鸦鸦的乌云。然后,刮了几阵大风,打了几声响雷之后,豆大的雨滴零零落落地先掉下几滴,才一 眨眼 ,接着便是一阵惊人的倾盆大雨。
反度慢一步的行人,还来不及走进到屋檐下,便已在街道上淋得浑身湿透。
“还好我本来就蹲在这儿,不然全身淋湿,那就糟了……”
古殷殷抱着小包袱,像个弃儿一样,浑身瑟缩地蹲在街旁的矮檐下,怔忡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与她一样,在大雨还没落下之前便已待在这个檐角的,造有一位老得看不出年纪的老人,拄着杖,像个影子一样,一声不吭地一直站在阴影深处。
“老伯,我这里有颗干馒头,您要不要吃一点?”古殷殷从怀中剥下一块硬糙的面食,伸手递给老人。
老人似乎正在闭目养神,一动也不动的继续伫立着,她只好摸摸鼻子收回手,蹲回原地,一小口、一小口珍惜地吃掉那块干馒头。
自从那日逃离织作坊后,她在峻德城里四处躲藏,心惊胆战地过了好几天。
几日以前,她还在城外的溪边,忍着沁入骨子里的水温,在溪中浣纱做活儿。
原以为她终于找到了永久的落脚处,这辈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去,然后会偶尔想起曾邂逅过一位蹲在岸边、很笨拙地洗衣裳,并轻薄地偷去她一个吻的公子爷。
每天偷偷期盼那位公子爷会心血来潮,再度经过她浣纱的地方,说是要还她洗衣钱,其实是藉机再来看看她。
然后,她会嫁人、生子,在年老时不经意地想起在溪畔让她动过心的白衣公子爷……
“唉呀,我在想什么?”她害羞地捂住发烫的双颊。“可是,现在他就算想回到溪畔找我,只怕也找不着了。天下那么大,想要再见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想着、想着,她气馁地叹了一 口气。
三个淋成落汤鸡的人,总共两男一女,突然冲进她这个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避雨处,差点把她给一脚挤到大雨里去。
“真是的,老天爷怎么说风是风、说雨就是雨?让人连个准备都来不及。”一个浓妆几乎被淋糊的中年妇人大声嚷嚷着。
“谁叫你买了一个麻烦货,人还没带回去,就先包好包袱溜了。”其中一个黝黑的男人嘲笑道。
“啧!谁知道那个丫头那么大胆,竟然敢逃跑。”妇人娇嗔地拉了拉身上俗丽的衣裳。
“嬷嬷,要不是我们毒打那个织作坊的老板一顿,我看他根本不想把收下的银子吐出来还给我们。”另一个瘦高的男人嘿嘿笑了两声。
“真是不甘心,简直是白忙了一场。好在那时候跟织作坊老板交易时,他把丫头的卖身契先给了我们,握着那张契子,就等于握着那丫头的自由,我一定要抓到那个死丫头,好好补偿我们这几天劳碌奔波的损失。”嬷嬷越说越得意,并在脑中想好了整治的各种法子。
古殷殷听见他们的谈话,吓得根本不敢抬起头来,身子越缩越小,手脚也越来越冰凉。
真的是冤家路窄,峻德城那么大,只是躲个雨,竟然也能与红袖坊的嬷嬷和打手们躲到同一个屋檐下。
她心里暗念着诸位神佛,求神佛保佑她能安然度过这个危机。
“这小乞丐真是脏死了,去去去,闪过去一点!”一个男人伸脚踢她一记,丝毫没有怜悯心。
古殷殷把头紧紧埋在包袱里,默默地向旁边挪了挪,就算半边身子已经淋到雨了也不管,恨不得自己能缩得更小,最好小到让他们发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的心里头吓得要死,虽然很想直接冲进雨里,但是这么做的话,他们一定会注意到她,甚至认出她。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她完全没把握可以逃离他们的追赶。
三个人一边抖水、一边聊天,完全没注意到他们脚边那团哆嗉不已的小圆球。
突然间,街底又传来一阵杂杳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出现一小队狼狈万分的行轿队伍,也跟着挤进了这个小小的檐下空间。
古殷殷小脸一皱,简直要哭出来了。
再来这一大队的人马,她要躲到哪儿去?
“喂喂喂,这里已经满了,你们到别的地方躲雨去。”嬷嬷很不高兴地大嚷。
“这地方又不是你们的。”轿里的主人一边掀开帘子,一边发难。“难道只有你们能--咦?红袖坊的嬷嬷?”
再听到另一个耳熟的声音,角落里的小向球瞬间僵化得更厉害,内心强烈地哀嚎。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该遇上的人,全在这屋檐角下相见了!她古殷殷今天可能难逃一劫了……
“唷,我说是谁,原来是织作坊的老板哪!”一见来人,嬷嬷站得更稳,一步也不肯挪动,甚至还悠闲地举手插风。
“呃……这个……我们借个小地方躲雨,等雨停了,我们马上就走。”老板眼睛一转,看到角落里蹲着一个乞儿,还站着一个老人。“你们谁去把那两个人赶出去。”
轿夫们上前驱赶,古殷殷硬是死命地缩在原地,不敢把头抬起来。
“快走啊!听到咱们主子的话没有?快离开让出位子!”一名轿夫不耐烦地一推,竟把古殷殷整个人给推倒在地,滚了两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