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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正是那盏足以令她泥足深陷,无力自拔的灯。她不否认,自己的确爱得太痴太狂,但这有什么错呢?生命如此短暂,难道要她凭媒介妁、父母之言,盲目地嫁给一个情不投、意不合的人,终其一生在柴米粉油盐与泪水、悔恨交拌的日子中度过?
那种苦涩、乏味的未来根本不值得等候,更遑论去追求。
她不想把自身的幸福交到旁人手中,她要非常认真执着地掌握住,直到找着了得以依靠、得以倾心狂恋的人。例如他。
张错急于转开目光,却骇异地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由自主掉入两潭似水柔情的眸里,他再怎么不愿承认,亦无法拒绝寒曦彷佛将穿透他内心深处的星芒。
“不要逼我,你知道……我不能。”一个漂泊无依、落魄狼狈的武人,哪有资格谈论儿女私情?
他希望给予的是无虞匮乏的、实质的安稳与幸福。然而,连这最最基本的条件他都付之阙如,还谈什么呢?
光靠甜言蜜语去迷乱人心,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他不屑为之。
“你能,你只是不肯。”她鼓起勇气端详他的脸,粗浓的眉毛,深邃的眼眸,固执的下巴和唇。没有错,这是她倾心的男人。
寒曦举起素白小手,放进他的手心,甜蜜中带着酸楚的悸动,在那一瞬间,她喜地感受到一股如电暖流,迅捷窜入她的心灵最深沉的地方……
“还敢说你不爱我?”摩挲着他粗大的手掌,寒曦很傻气地升起一丝丝欣喜的满足感。
这些天,为了想他,找他,疲惫的旅程使她从一个采飞扬的娇娇女,变成一个邋遢的黄脸姑娘。本以为他会被自己可怕的样子,吓得退避三舍,怎知……
“我从没那样过。”他眼底迅速滑过一抹受伤的黯然。
即使仅是短短一瞬,却已够教寒曦心疼的了。
对,他是没说过他爱她,他始终紧抿的双唇,已经够伤人的了,真要说了这么狠心的话,他还活得下去吗?
“所以,你同意我留下来?”趁他尚未启齿否决,她忙着接口:“我保证不耍大小姐脾气,不惹事生非,不让你不高兴,而且唯你的命令是从。”
张错笑了,虽然很轻很轻,却依旧好看极了。
呵,以后,他如果能天天眉开眼笑该多好。
“注意自身的安全,你若受到了点伤害,我都会……”
“心疼?难过?”嗯,被他关怀的感觉好好。
“承担不起。”他实话实说,谁能担待安邦侯的兴师问罪?
寒曦兴匆匆的喜悦,被他迎头兜面浇下一盆冷水。他不知道诚实往往很伤人。
“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她眨着如扇的长卷睫毛,嫣然一笑,活似初生之犊的天真憨直。
“我怕不能时时刻刻照顾你,上品堂是间武馆,来来往往的人多且杂,你必须学会照顾自己,才能适应异乡野地的克勤简朴的生活。”放开她肘手,张错心事萦怀地身,踱向窗边。
“我会的,你不必替我操心。”望着他潦落的背影,寒曦冲动得想过去抱住他用母性的温柔抚慰他饱经风霜、憔悴沧桑的心。
但,她终究没敢如此大胆,毕竟是豪门淑媛,该有的矜持她还是懂得。
“赵颖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张错忽尔问道。
寒曦肯定地摇摇头,“掌灯时分,我在胡同里撞见他时,已经是一身狼狈相,他认定我是走投无路的乞丐婆。”
她是预谋让赵颖仁给“捡”回来的,当然不会笨到去自曝身身分。
“西门雪呢?你能够轻易离开京城,该不会是他从中安排的?”以他的老谋深算断然不该错过寒曦这条线索,也许她能找到上品堂,就是西门雪布的饵。
“他……”寒曦胸口突地一跳,一颗心直往下沉……
第四章
张错突然决定长住下来,并接掌上品堂馆主的消息一传出,最高兴的莫过于赵家兄妹。
十二名凶赳赳武夫,入不了京城,回不了家,乐得留在上品堂打旗一番事业。
他们同心协力将武馆内外整治得顺顺当当。经过众人协议,将上品堂改为“归人武馆”,借以提醒自己,仍是一名游子,有朝一日必得重返家园,重返那……
赵颖仁虽是个读书人,却不像一般书生成天酸不溜丢地吊个书袋,成天子曰、孟曰的烦死人。他洒脱大力地随张错爱怎么改就怎么改,反正武功招式他又一窍不通,有人愿意替他撑持家业,就已经很偷笑了,还好意思什么呢?
寒曦也入境随俗,换上粗衣布裙,卷起衣袖,跟着大伙一起干粗活。
“我来。”笑着接受赵颖仁从窗台拆下的纱缦,成捆拖到井边搓洗。
许是半蹲的关系,长及腰下的发不得不撩到圆裙上,懒懒散成柔云也似的发海,衬得她白皙的容颜,益发出尘娉婷。
她是不慎跌落人间的仙子,清灵天成而秀致绝色。
赵颖仁鼻中缓缓飘进她浅浅若无似有的冷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蹙非蹙的多情美目,心口不由自主地扑通扑通跳得好厉害。
她就是那天他那指天咒地叨念着倒楣透顶救回来的地邋遢女?太不可思议了。
“你和张错只是旧识?”上次问过左清风,他支支吾吾老半天,却还是没能清楚寒曦和张错到底是什么关系。
“嗯,我是他远方的表亲,他母亲是我伯父的叔叔的表弟的大女儿。”简单一句,他们是表兄妹啦,只是这一表起码有十万八千里。
“喔——”赵颖仁把尾音拉得好长,好像不这样不能表达他恍然大悟。“你们以前经常碰面吗?”
“没有。久久才见一次。”她心虚地冲他一笑。
没想到一笑又勾去了他的三魂七魄。
“可真巧,竟然会在这儿又遇见。”他话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活像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对呀,都要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寒曦把卷高的袖子重又扯下来。这人好不孟浪,哪有这样看人家的!
“对……对不住。”他终于察觉失态了,赶紧推说还有要事待办,仓卒踅进月洞门。
寒曦舒了一口气,专心手边的工作。她长这么大,头一遭做如此粗重的差事,没两三下,已将一双细致的手磨破了皮。
“洗好了吗?”赵颖娟立在井边,华丽的身影由黑黝析盆底映出,宛如波动的水纹,袅袅婷婷。
“噢,好了。”寒曦将勉强拧得半天的纱缦递给她,那原先有些泛黄的雪缦,不知何时泛出晕化的鲜红。“抱歉,我再洗一次。”
“不用了。”赵颖娟抓住她的手,朝上翻转,殷红的血丝教人怵目尺心,“既然做不来,何必逞强呢?”
“我,我只是想帮忙。”她的口气尽管平平淡淡,责备的意味却奇大,寒曦听在耳里火在心里。寄人篱下的滋味,的确不好受,她提一口气上来,无声地咽了下去,脸上仍维持礼貌的笑容。
“愈帮愈忙,反而加重我们跟大哥的困扰。”她冷峻转头,喊来婢女为寒曦敷药、包裹,顺便当然地将她请到一边纳凉。
赵颖娟刻意地将寒曦当做外人。要佣仆们对她格外冷淡,她让她觉得无趣而自动离去。
偏偏寒曦的脾气比谁都拗,人家愈排挤她,她愈要往里钻,非达目的不肯罢手。
“你那么行,给你洗好了。”心眼小的女人少惹事生非为妙。
一下下的工夫,她已经晃到前院的练武扬眉吐气。
嘀!好多人。
张错和钟子锡等人,在客栈里把恶棍贾天霸打得跪地求饶后,一时声名大,许多从上品堂溜掉的门徒,又纷纷回来拜师,重新学艺。
为了加盈收,赵颖仁几乎不经挑拣,统统录取。使得偌大的武场拥塞不堪。
寒曦人瘦,个头小,又被乌鸱鸱的人群层层挡住,想找到张错所在的位置真是难上加难。
“左大哥,一个一个问总行了吧,你有没有看到张错。”
“原来是小……寒曦啊!”他是出身军旅的武人,一抽严守尊上卑下的规矩,突然要他改口直呼这位安邦侯娇宠的掌上明珠,觉得挺别扭的。
左清风不自然地咧着大嘴,“大哥在戒场那边,紫筠小姐拖着他不晓得些什么?”紫筠又一个劲敌。
寒曦马上充满危机意识,撩起裙角,即慌忙赶往戒场,准备肃清异已。
紫筠一身嫩紫襦衫裙,稍嫌精明的脸上两道画得细长的柳叶眉,高高低低地一会儿悠,一会儿喜,眼底唇畔俱是风情。
寒曦跨出花门,只看见张错伟岸的背影,和紫筠夸张讪笑的造作模样。
“好不好嘛,张大哥哪天也教我一招半式,就足够我一辈子受用不尽了。”声音嗲得教人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