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家伙!」男孩气极了,「你没打她们吗?我不是教你了吗?人家欺负你,我又不在时,你就打她们、咬她们,她们怕了你后就不敢欺负你了!」
「我有啊,我咬我们班长,结果被老师看到,老师说要跟妈妈说,所以……所以……」她又哭了,「所以我才不敢回家……」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男孩总算明白了。
「那伤呢?又是怎么来的?」
「被人推的。」她早习惯了。她怕的是母亲,这次考试又考差,母亲已经很生她的气,今天又发生这件事,她好怕母亲会真的将她送走,她不要,她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唯一待她好的邬家人……
敲门声突兀的响起,男孩起身开门,见到门外高大的身影,松口气的唤:「爸,你回来了。」要对付方妈妈,得要老爸出马才行。
「邬、邬爸爸——」女孩发出像打嗝似的声音。
「阿妙!」斯文俊秀的男人冲向女孩,将她一把抱起,「我的小棉花糖今天好吗?」
男孩露出十足恶心的表情,女孩却咯咯的笑了。
「你的小棉花糖不敢回家啦。」男孩只说女孩在学校跟同学发生争执,没说出女孩被欺负的事。如果他是阿妙,打死他都不想让家人知道他被人骂成又笨又肥的猪。见到阿妙投向他的感谢眼神,他知道自己做对了。
「小事情,不过是打架嘛,」男人点点女孩红通通的鼻,「阿谚打的架不知是你的几倍呢,我们也没怎么罚过他。」
男孩发出不表赞同的声响,男人充耳不闻。「来,」他将女孩放下地,拉起她湿湿的小手,「邬爸爸带你回家,有邬爸爸在,你妈不会骂你的。」
母亲从来就不会骂她,只会用冷冷的眼神对她。
「你别怕,」男孩牵起女孩另一只手,「有事你就躲到我身后,我会保护你的;别忘了,我可是你认的老大。」
女孩怯怯的笑了,小小的身子走在两人之间,安静的不发一语。
出了门,走没几步,就到自己家门前,女孩掩不住恐惧的吞吞口水,跟着身旁两人往前行。
「阿……阿谚……」离屋子就剩两步,女孩突地开口了。
「嗯?」男孩目不斜视。
「我……我好怕啊,」她的声音抖着,「我的眼皮一直跳、一直跳,邬妈妈说那就表示要发生坏事了,怎么办?我——」
「笨阿妙!」男孩打断她,「会发生什么坏事?顶多你妈不准你过来找我,或者叫你一天到晚坐在书桌前念书,除此之外,还会发生什么!」
「对啊,还会发生什么……」女孩也这么自我安慰,「等妈妈不生气了,我让她带我去参加你们学校的校庆好不好?」她故意挑了轻松的话题来说。
「呃……」男孩顿了一顿,「好吧。」终究是答应了,就算被同学笑他还跟小孩子混在一起,他也认了。
「真的?」女孩的声音听来很兴奋。
「嗯,」男孩点点头,一手有些粗鲁的揉揉她头顶,「谁叫我要收你当跟班,这下只好认了。」
女孩笑了。「你说的喔,那你要带我去逛园游会,还要……」
「好好好。」男孩半敷衍的应。
默默听着两个孩子对话的男人也笑了;这夜,三个人一起走在无星无月的夜里,一切是如此平常,没有人可以预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而下一次再见到彼此,已经是遥远的十年后……
第一章
下午三点,邬谚背着暗绿色背袋,穿一件简单的T恤,外罩格子长衬衫,模样看来和任何一个大学男生一样,可走在路上却引得不少人回头看他。
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很帅,身高一七五的邬谚,带一付细边眼镜,长得称不上英俊,却有一种专属于优秀人士的气质。或许因为今年大四的他被称为企管系难得一见的天才,或许因为早在进大学时,他就在自家公司里兼差学习,总之,他看来就是和一般的大学生不同,像是突然被放到企业会议上,也丝毫不显突兀的样。
午后的冬阳暖得让人想闭上眼来段小歇,邬谚走在街道上,心情是近日来难得的愉悦;走进通往家门的巷子,他绕过停在隔壁大门前的货车,视线自然的投向搬着木箱杂物等,来往于车子与房子间的搬家工人。
有人要搬来吗?一面掏钥匙开门,他一面这么想着。
「我回来了。」低头换上室内拖鞋时,他习惯性的扬声。
「回来啦?」邬家的女主人一面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今天好象比较早喔?」
「系上的会议临时取消了,」邬谚走向母亲,耳边听到由客厅传来的声浪,他扬起眉,「有客人?」
「嗯,」邬妈妈掩不住兴奋的说:「你快去看看是谁来了,我去做几道好吃的,今晚要好好庆祝一下。」说着便钻回厨房。
邬谚往客厅行去,面向着他的是应该要在公司里的父亲,只见到侧面的是个有些面熟的中年男子,另外还有个背对着他的人影,看来个儿不高,被沙发遮着,邬谚只看到半颗卷卷的头,想来是个女人。
「阿谚,」邬爸爸脸红通通的,「过来过来!你来看看谁搬回来了!」
搬回来?邬谚走进客厅,那背对着他的人儿站起身,转过身对着他。
果然是个女生,留着约到颈间的蓬蓬卷发,人生得圆圆润润,穿一件粉色连身洋装。
邬谚看着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像在哪儿见过似的,想了好久才想出来,这女孩长得像小时候铅笔上画着的,顶着卷发、赤着圆圆胖胖的身子、背上背着一对显然尺寸太小的翅膀,脸上带着蠢蠢笑容的小天使。
因着脑中的想象,他眼中添了隐隐笑意。
「阿谚,你不记得了吗?」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儿子有任何反应,邬爸爸出声提醒:「你们从小玩到大的啊,后来人家突然搬走,你还气了好一阵子呢。」
从小!「你是——」那双湖似的眼掀起他的记忆,「阿妙?」他想起来了,「你是阿妙对吧?」
方葵妙浓浓短短的睫扬起,她情不自禁的拉住邬谚的衣袖,「阿谚,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了,有……近十年了吧?」邬谚的态度愉悦而轻松。
「嗯,」方葵妙的头急点,卷卷的发也跟着跳着,「快十年了……」她激动的眼底微现泪意,「阿谚,我——」
「你还是那么爱哭啊,」邬谚待她就像久不见的普通朋友,「怎么?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很好,我——」方葵妙急于将梗在喉中的话吐出。
「阿谚,」这次打断她的是一旁的邬爸爸,「来见见吴叔叔。」
「吴叔叔好。」邬谚伸出手与男人一握。
「吴叔叔是阿妙的继父,她们这次搬回来,就是你吴叔叔的主意,咱们跟吴叔叔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合作,像……」邬爸爸不出自觉的谈起生意事来。
方葵妙极有耐性的站在一旁;若说她这十年真有什么改变,就是她学会了等待。这十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等,等母亲来看她、等被允许回家过节、等由可怕的寄宿学校中解脱、等——再次见到阿谚及邬爸爸、邬妈妈。
「哎,」邬爸爸终于注意到乖巧站在一旁的方葵妙,「我怎么把阿妙给忘了。阿谚,阿妙就要转到你们系上去了,你要多照顾她。」
「真的?」邬谚的语气里带着恰如其分的礼貌。
「嗯,阿谚,我——」
「真抱歉,」邬谚突地低头看表,「我有一份资料四点前要传到公司去,得先上楼整理一下。」
「你去吧,」邬爸爸十分以自己的儿子为荣,「早点忙完,早点下来陪阿妙。」
邬谚点点头便往楼梯走去。
「阿谚!」看着他的背影,方葵妙禁不住出声喊他。
她有话要跟他说呀,说她好想好想他,说她这十年过得如何的痛苦、难熬,说她一直期待他会来救她——就像从前每一次她被欺负时一样。
她要说她回来了,她又能天天跟在他身后了,她要说她从没有一刻忘过他,不管在任何——
「嗯?」邬谚眼带询问的回头看她。
方葵妙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鼓起勇气张开口:「我——」终究说不出。「没事。」她泄气道。
邬谚微微一笑,转身朝楼上走去。方葵妙站在楼梯口,眼神粘在他身后,而这一切,全落在客厅里两个老男人眼中。
☆ ☆ ☆
阿谚变了好多。
夜晚,冷冷的月光下,方葵妙站在窗前,眼望着对面暗沉沉的窗,心思便飘到那窗的主人身上。
那夜,也是这样的一个冷冷夜里,邬爸爸和邬谚将她送回家后,见妈妈像没生气的样子,便先回去了,事后她才知道,妈妈不是不生气,她是失望了,对她这个既笨又总是惹麻烦的孩子彻底失望。
于是她连跟邬家人道别都来不及,就被妈妈打包送到国外,一个人被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寄宿学校里近十年,直到妈妈再婚,在新爸爸的坚持下,她才得以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