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世旭掀开一块活动的盖板,走进吧台里,坐在高脚椅上,面对着他:“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一个人喝闷酒不是办法。”
秦子玉摊摊肩膀,一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欧世旭在他的杯里对上水加了冰,然后给自己开了罐台湾啤酒。
秦子玉眼里熬夜的血丝未退,神态十分沮丧,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欧世旭瞅着他,心里早就猜到怎么一回事了,不过总得由他开口先说,如果自己太热心的话,反而有挖人隐私之嫌,对谁都不好。
这时候,电话响了。
一听急促的铃声,秦子玉的神态大变,由沮丧变成兴奋,连忙走到放电话的雕漆小几旁去接听。
欧世旭留神地瞧着他的表情。
看情形,打电话的人,必不是他心目中在等的那个人,因为他的表情在瞬间又由兴奋转为低落。
他低低讲了几句,便放下电话,重坐回吧台的高椅上,“世旭,忙不忙?”
“你说现在?”欧世旭看了看表,“我约了一位一直替我们管理在台湾产业的律师谈事情,恐怕不行。怎么,有事吗?”
“也没什么,我舅妈打电话来,要我去一位世伯家,想约你一道。”秦子玉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推了半天我舅妈就是固执得要命!”
“噢!我明白了!你那位世伯刚好有一位及笄的千金是吗?”欧世旭笑了,他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怕什么?那位小姐长得很丑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
“只不过你早有了心上人?”
“真怪,我对她一见钟情,除了她我不会再爱上别人的。”
“谁家的小姐,有这么大的魔力?”欧世旭不以为然。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她只有十七岁,但在我心目中,好象已认识很久了,久得让我……”他激动起来,一时之间,那神圣得近乎“伟大”的爱情,似乎在地球上还没来得及发明新的字眼足以形容。
欧世旭觉得他对“感情”的适应能力太糟糕了,好象只有幼稚园大班的程度,可是哪个陷入爱河的人不是疯子或是傻子呢!
而他着迷的程度仿佛还可以成为诗人。
因为他必须竭尽所能,用最好的句子去描述他的爱。
“那令舅妈约你去见的那位小姐怎么办?”
“赵小筝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文雅聪明,生得也漂亮,我认识她在先,况且我们也谈得来,只不过我跟她之间实在没有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欧世旭同情地点点头,“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的,不过我觉得你既然推托不掉,就该面对现实,很坦白地把你的想法告诉当事人,用真诚取得她的谅解,由她向其他关心这事的人解释比较好,这样的话,至少你不会把事情拖延,扩大到不能挽回的程度,也可以维持你和令舅妈及其他人的良好关系。”
“你说得对!”秦子玉把酒杯重重一放,懊恼万分的眼睛中出现了光彩,“我当初一回来,我舅妈就介绍赵小筝给我,一心希望我们谈得来,如果那时我马上向赵小筝表明态度,让我舅妈她们死了心,事情就不会这么拖下来……”
“现在也不晚啊!”
“对!由她向其他人解释也比较好,至少可以由她主动来表示我们没缘分。”秦子玉茅塞顿开,“我现在就去!你要去的那个律师楼在哪儿?我送你一程。”
“好!”欧世旭隔着吧台拍他的肩膀,“祝你顺利,成功!”
想想离开了,没有踪影,没有下落,小老虎想找她,教他到哪儿找她?教他用什么面目再面对她?
他多痛恨自己啊!恨得有时真想结束这可恶的生命!
小老虎叹了一口气,又斟上一杯酒,这是徐宛悌由家里带来的,她从不反对他喝酒,相反地,还十分鼓励,使得林其平由米酒阶级变成了非洋酒不能入口的小酒鬼。
“才十九岁,却变成酒鬼……”他对着玻璃杯中盛得满满的金黄色液体,喃喃自语着,然后一饮而尽,又热又辣的酒顺着喉咙管下去,悲凉的眼泪涌了出来。
有的人从小志愿这志愿那,到了成长期,却成为一事无成的小混混!没有前途,没有希望,最后终将失去自己……
小老虎知道自己就是这种人!
可是,除了做这种人,他又能如何呢?
有时候,他真希望上时,真希望能够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可是在缺乏良师益友的情况下,那种上进心只偶然地抬一下头又消失了。
他期盼有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怎么开始第一步……然而,这只是百无一用的希望而已。
其实,谁能真正帮得上忙呢?除了自己,除了自尊自重自爱能够挽救外,其他一切都将落空……
“其平!其平!”徐宛悌边大声叫他,边自很远的地方跑来。
他不回头,他习惯地厌恶她的粗俗。
“林其平,你是个聋子吗?”徐宛悌一把抢过他的酒杯,怒目而视,“今天是你老头休假的日子,你忘记啦?看样子我不提醒你,你八成还要来个‘喜相逢’是不是?”
他一听,酒即醒了一半,忙起身草草收拾了一番。自上回拘留所回家的路上逃跑后,这一段时间,遇着林立休假的日子,他就自动离家出走,林立回去上班,他才回家,两个人从没有碰面的机会。
而林立也仿佛对他完全死了心,不仅不闻不问,连找他回来的念头都没过。
“走了啦!我刚才看见你老头下火车,在和站长说话,现在恐怕都已经走到坡上了。”徐宛悌边说边拉他的衣襟。
小老虎把她的手一摔。
徐宛悌脸上的颜色变了:“姓林的,你什么意思?”
他斜着眼睨她,连理都没理,自顾自由后门出去,翻墙就走。
徐宛悌却没跟上去,反而找了张靠角落的椅子坐下。
林立低下头进来时,她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站了起来,怯怯地叫了声:“老伯!”
林立没提防屋里有人,着实吃了一惊。
“老伯!”徐宛悌的悍态尽敛,论演戏她似乎满有一套,只不过那身新潮打扮并不相配。
“你是谁?”林立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我叫徐宛悌,我是来找小老虎的!”说着说着,徐宛悌的眼圈就真的一红,仿佛眼泪立刻就要滴下来似的。
“你找小老虎干什么?”林立更诧异了,莫非——他打量着徐宛悌,马上就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听车站的老同事说,小老虎最近益发不像话了,老跟个小飞妹走进走出,而且关系似乎不清不白,颇不简单!……
“我来请老伯做主!”徐宛悌掩住了面孔,发出了哭声,其实她心里暗笑:好!林其平,你老给我难堪,看我怎么整你!
林立慌了,他是个实心直肚肠的汉子,最怕见女人哭,尤其是个小女孩子……难道小老虎闯了大祸?
“你有话慢慢说,别哭!”他笨拙地安慰着,可是又不敢走近。
“天啊!我的命好苦哇!”她却越哭越逼真了,“我真的不要活下去了,教我以后怎么见人哪?”
他听她哭得语无伦次,更慌了,也更证实小老虎是闯了他们林家惹不起的祸。
“我爸我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教他们怎么见人?我完蛋了,我不要活下去了……”她见到林立被唬住了,表演得自然更起劲了,她向来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立的面色沉重,像一块被冰冻了数千年的化石。
“小老虎,他,他欺负了我!”她索性放声大哭,可是面孔干干,一点眼泪也没有,所以她始终用手遮着脸。
“他怎么欺负你?”林立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热汗。
“我,我有了!”她小声地,不知羞耻地说。
林立的脸色,由忿怒的涨红转为酱紫,再转为铁青。
“这个畜生,给我找到,我不剥了他的皮才怪!”他一口一口抽着冷气。
徐宛悌看见目的达到了,心里很得意。呸!林其平,你神吧!好好地神,我用不着一根小指头就可以把你整到、整垮。
林立一阵头晕,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墙站着,才没倒下去,无力地说:“放心好了,我要问一问这畜生……你先回去吧!”
徐宛悌悄悄走了出去,心想:这样最好!她几乎要唱起歌来。林立说得到就办得到,以后小老虎在家中更没地位了。
林立假如逮着他,他可有得好受,他就更不敢随便回家,又没有工作能力,不靠她徐宛悌,难道靠喝西北风就能过日子了。
林立回到平交道旁看栅人的小屋内接班,心情坏透了。
可是看栅人的工作太忙,三四分钟就有一班火车通过平交道,忙得他没时间生气。
这种辛苦、枯燥的生活,他过了十几年。以前辛苦还辛苦得有个指望,想把儿子培植成国家栋梁,至少也是个有用的公民,不料,他如此不争气,不断惹是生非,不务正业,没想到今天还捅下了这种大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