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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巴黎、比萨、翡冷翠、罗马!如果能够和小老虎出奔到那儿去……想想悠然神往。

  “芙罗拉!”甘宁夫人忽然很严厉地叫了一声,她不大容易生气,除非有同学不好好听讲,这是最触怒她的。

  想想脸红红地站起来——芙罗拉是她的外文名字。

  甘宁夫人毫不容情地看她一眼:“芙罗拉,请你把第四页念一遍,希望你已经预习过了。”

  她讷讷应了声是,拿起硬皮烫金的读本,迅速扫了一眼,说实话,她根本没有预习过,每天晚上,她都在想着小老虎……

  想想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起初不免有点结巴,但越念越顺,因为勃郎宁夫人写的,不正是她的心声吗?

  空阔无边的土地,

  把我俩分离,

  却教你的心嵌进我的心,

  脉搏也作双重的跃动。

  我所行的和我所梦的,

  都包括你在内,

  犹如喝酒必须尝着它本身葡萄的滋味。

  当我为自己向上帝祈求,

  他却听闻你的名字,

  并在我的眼睛里看见,

  我俩的泪滴。

  她轻柔的声音中充满了动人的感情,那不知不觉高扬起来的心声,听得大家如醉如痴。

  甘宁夫人吃了一惊,她是过来人,她知道惟有陷在爱河中的少女,才会发出这般美丽的声音。

  “芙罗拉,下课时到我的办公室来。”除了教英诗选读,她是这所贵族女校的实际负责人。

  “是。”她低着头坐下了。

  四周开始交换着疑问的目光。

  “请坐!”甘宁夫人一指沙发。

  想想拘谨地顺了顺裙子的褶摆,坐下。

  甘宁夫人自抽屉中取出一些东西,然后自巨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后走过来。

  尽管她脸上刻意做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但想想不敢正视她眼中洞悉一切的精明。

  “这两封信都是这个礼拜寄到的,恕我碍于学校的规定,所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已经先行拆阅。”

  想想瞄了一眼雪白的信封,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烧成灰她都认得出信封上那粗大的充满男子气概的笔迹,真要命!他怎么把信寄到学校里来了?

  “孩子,告诉我,你觉得你陷入情网了吗?”甘宁夫人居然开门见山,这回是想想大吃了一惊。

  她不敢开口。

  “当然!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告诉我。”甘宁夫人笑了,笑得十分慈祥。

  甘宁夫人是地道的英国人,在想想的观念中,欧洲人对这类事情在态度上绝不至于像一般本国人这么保守,但她似乎猜错了,甘宁夫人竟然偷拆她的信,还以狐狸的面孔查问她的隐私。

  她才不会傻得不打自招。

  想想继续保持沉默——忿怒的冷淡与沉默。

  “我和你的母亲是多年好友,我对你自然也比对别的孩子来得特别关心……”

  罗罗嗦嗦地说起废话来了。

  “这是什么?”甘宁夫人从其中的一只信封倒出一个圆圆的东西。

  想想的脸整个发烫了,眼中却射出生气的火焰。

  “用你们中国话,这叫做‘相思豆’是吗?”

  她一定拿去到处问别人,想想发现自己竟变成校园可悲的大笑话。

  “在你们这个年纪,根本还分辩不出好坏,更不会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爱……”

  好象时光在瞬间中倒转,回到中古世纪的苦行修道院中去……连那些巨大笨重的家具,也在办公室阴森、道貌岸然的空气里咄咄逼人起来。

  亏甘宁夫人还念勃郎宁的故事给她们听呢,她自己不就是勃郎宁夫人那专制、不通情理的父亲吗?

  “我伤了你的感情吗?”甘宁夫人似乎有些难过起来,“我真抱歉,我不是有意使你不愉快的……”

  想想的心却有些软化了。

  “我只是想帮助你,帮你好好地求学,做一名淑女!”甘宁夫人从桌上的小匣中取出巧克力糖递给她,手法十分技巧。

  想想有了敏感性的警觉。

  “暑假时,我曾回到英国去。在我的国家里,我看到一些年轻人耽于娱游,我就想,为什么他们要在街头游荡,而没有人帮助他们?我很痛心!但我再回到台湾来时,我发现中国孩子比他们好,尤其是本校的学生……”甘宁夫人的口才的确不错,她换了另一种比较高明的方式。

  想想默默地听着。

  “我管教你们,但我希望你们能把我当做朋友,遇到困难时告诉我,让我们共同来解决,据我观察,你的这位男朋友,并不适合你……”

  她懂什么?想想一时气忿,忍不住就和她辩驳,这回正中下怀,谁都不知道的事,倒自己全泄了底。

  可是警觉时,已经迟了。

  “请不要告诉我的母亲!”想想无可奈何之余,只有以低姿态恳求了,心里却直在骂她是个老奸巨滑的狐狸,但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哀求她……

  “我会看情况而定,当然,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甘宁夫人说着巧妙的话。

  想想拿着信离开时,心情十分沉重。

  第三章

  林其平在候车室中踱来踱去。

  外面在下雨,绵绵不断的冬雨,风势也十分强劲,但这些都无碍于他心中的柔情。

  他好快乐!

  因为,自今天开始,想想放寒假了,他们又可以天天共度。

  这一阵子,他过得好苦,不敢再写信给她,星期六也是匆匆见一面,有时候星期天普湄湄又带她去做礼拜,或去参加朋友的聚会,每次看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再想到她那些门当户对的高贵朋友们,他就没办法不恼火。

  这可是嫉妒?他狠狠咬了下唇。

  嗯!他是在嫉妒,这没办法,因为他在爱。普湄湄似是故意要用卑劣的手段拆散他们。

  但这一切都不要紧了,他们将有整整一个寒假。

  林其平英挺的眉毛不再浓浓地皱在一起,而是开朗地发出阳光,那份英俊和潇洒,吸引了四周所有的目光。

  他仿佛全身都在笑。

  风从老式木格的窗中吹进来,他搓搓手,竖起夹克的领子。

  “小平!”有人招呼他,是管闸口的剪票员。由于林立也服务于铁路局,所以火车站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

  “张伯伯,您好!”心情一好,人也跟着有礼貌起来,通常他都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死德性,谁也不愿意招惹他,看不顺眼,反到林立面前告他一状。

  “等谁?女朋友是吗?”剪票员走过来,“看样子你们很要好?对不对?”

  林其平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看那丫头长得很漂亮,人也文静规矩,跟你倒是很相配,只不过你不要辜负了人家。”

  “我知道。”他点点头。

  “对了,听你爸爸说你高中没念完就休学了?真可惜,男孩子到了这年纪再不好好努力可就晚了,没多久就得去当兵,服兵役后又得马上找事做,那时想念书还来得及吗?再说你爸爸就你一个宝贝儿子,如果不赶紧争点气,他不伤透了心?即使你不为他着想,也得帮人家姑娘打算打算,如果你一辈子这么混下去,她就是对你再好,她家里也不会放心把她嫁给你饿饭,你说是不是?”说完,他就打开闸门剪票去了。

  虽然他一番好意说得唠里唠叨的颇有些讨厌,但也不无道理。

  仔细想想,普湄湄很封建的嫌他出身不好,贫富又过于悬殊,这些非他的错,他当然可以生气,可是,他若是真这么一直游手好闲下去,自己不就得负完全的责任?

  想想会失望,会看不起他的。

  是的!她不会嫌他穷,但一定会嫌他没出息的。

  以前她一说他,他就自卑地大动肝火,但……突然的,眼前豁然开朗,他——想通了。

  他在长凳上坐下,沉思起来。

  也许他该试试,转变现在毫无目标的生活态度,给自己找一点事做,对了,比方说复学,去找一个肯收容他的学校重新开始……

  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美好的远景。

  那时候,普湄湄再没有理由能够嫌他,拆散他们。

  他重重地在膝盖上一击,很痛,但痛中快意无限。

  咦!奇怪!他看了看候车室中的大钟,寻想想她们的校车早就该到了,该不是普湄湄亲自来把她接走了吧!

  他的心一凉,就焦急地趴着窗口往外看。

  一个窈窕纤长,穿着海军蓝风衣的少女正从校车跳下,放下手提箱,撑起了雨伞,那不是寻想想,还会是谁?

  “想想!”他扬着手冲出了候车室,冲下了石阶,满腔相思,使他再无法顾及湿冷缠绵的冬雨了。

  想想的脸上同样露出令人眼眩的笑容。

  冲到她身边,替她拎起大提箱,拥住她的肩,在这柄小小的花雨伞底,他们像是置身于爱与美的世界。

  “想想!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天!我想你简直快要疯了。”

  她羞人答答地抬起脸,女学生朴素的装束中,轮廓美好而分明的五官,散发着明朗的艳丽。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我想我会吻你!”他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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