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紫屋魔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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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吃过饭,还要回书室,只见碧随跑了进来,急急地说:“拜托,让我躲一躲。”

  “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如果有记者找我,就说根本不认识我。”她一头钻到楼上,拿破仑见她奔跑,也兴奋极了,直扑翅膀怪叫连连,我拿罩子把它罩上,它这才安静下来。

  “记者找你作什么?”我想想不对,跟上了楼,她站在大书柜前叉着腰,煞有介事地浏览那些书。

  这些书大部份都不是我的,每一本的靡页里都有象牙图章盖的“无双堂藏书”,是老太太的典藏,她去世后,文莉不由分说就用卡车一股脑儿送来。还振振有辞说放在这儿比流进光华商场的旧书摊好。

  她把我看成大学者,其实我哪儿有那等闲功夫,我读书一向求精不敢求博,这其中大部份是珍贵的绝版书,若在白石居给虫蛀了才是我的罪过。

  “问那么多干嘛?”碧随顶我一句。

  “你怎么一天到晚净惹麻烦?”

  “麻烦要找上门,我有什么办法?”她无可奈何地耸肩膀,她今天穿的是雪白的露背装,小小年纪却风情万种,我站在门边,离她远远地。

  “如果躲得过,我倒赞成你躲,但如果躲不过呢?你不是白白折损风度?”

  “你都知道了?”她惊讶地吐吐舌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笑:“谁教你做明星梦。”

  “我才不喜欢,是他们硬要我签字的,”她不屑地说:“我只想当现代舞团的第一女主角。”

  “不管你喜不喜欢,惹出麻烦总是事实。”

  “电影公司会替我解决。”

  “你真的要去拍电影?”

  “才不!”

  “那你这样做,不是耍人家吗?”

  “先混过去再说!”她笑嘻嘻,毫不以为意。

  “这就是你的人生态度?”我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

  “你生气了?”她抬起头,更衬出露在衣服外的脖颈修长——如果那件小得只有手帕大的布条也算得上是衣服的话。

  “若有人该生气,也还轮不到我。”

  “为什么?”她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凭什么对你生气?”我蹙眉。

  “你不能够因为我爱你,就给我脸色看。”她的声音低沉,意兴阑珊。

  啊哈!这个可怕的小鬼居然想教育我爱是什么,只可惜她想当老师还太早了些。

  “你也不能因为看不起我的爱,就看不起我。”她的齿牙锋利,应该去竞选议员,跟我抗衡,是百分之百的辜负人才。

  我回身下楼,去画我的画。

  不到两分钟,电铃声大作,按得那样急那样响,我起初还以为是警察呢,后来沈嫂来跟我报告,是杂志社记者。

  “说我不在。”我不耐烦地说。

  “不是来找您,是找桂小姐的。”

  原来是误会了。

  “要找桂小姐为什么不去桂家找?”

  “他们说看见桂小姐朝这里来。”

  “告诉他们这里不姓桂,打发他们走,然后通知警卫,加强门户,不要随便放人进来。”

  任何来找麻烦的人,都先该弄清楚一个事实——我这人最怕麻烦。

  “谢谢你!”碧随从太平梯下来,她不肯好好走,却倒挂着身子,把脸探进来,即滑稽又荒唐,我的画架正是对着窗口,不看她都不行。

  “如果记者从湖边路过就好了。”我嘀咕,“抓个正着。”

  她一个大翻身跳了下来,身手着实俐落,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应该找我做模特儿才对!”她推玻璃门进来。

  “你老躲着记者也不是办法,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

  “我学你呀1”她笑吟吟地一把抓起果盘里的苹果就啃:“你不是躲记者专家吗?”

  “我只是不愿多惹是非而已。”

  “哦!这样说来是我喜欢出烂风头了?”她蛮不在乎地嚼着苹果。

  看看她那副吃相,但就算这般大嚼大啃,她也自有一番动人的韵昧,似乎在短短两个月里,她长大了不少。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她讪笑。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不来了,这么会耍嘴皮子!”她丢掉苹果,作撒娇状,两臂朝上一伸,伸了个懒腰,竟然十分娇媚,我吃惊得赶紧避开视线。

  “闷死了!”她又叫:“带我出去玩吗?”

  “没空!”又来了!

  “你把画笔放下来不就有空!”

  “去找傅小泉,别吵我。”我微微蹙眉,本来清清静静过日子都有忙不完的正事了,谁经得起她这样的瞎搅和。

  “我去找他?你有没有弄错?”她跳了起来,活像我侮辱了她。

  “好吧!那你就回家去,乖乖等他来找你。”

  “又赶我?”她不高兴地皱起鼻子:“我偏不走。”

  当然,该走的是我,但我若有这等闲功夫就好了,画展的期限已经定了,到时候总不能拿张空白画布去展览吧!

  “你怕烦的话,为什么不教我画?”她建议道。

  她以为我开的是幼稚园,专门教导小朋友。

  “别那么看不起人,说不定我有天份,画出来让你吃一惊。”

  我给了她一张画布,一些颜料。

  “我才不用人家用过的旧东西!”她噘着小嘴把我捧到她面前的旧颜料一管管朝地上扔。然后推走我的活动画桌。

  只要她能安静,要天上的月亮也只得摘给她。

  我忍气吞声地换上另一个画桌,迫令自己专心回到艺术世界中,不再搭理这个捣蛋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从神游中回到现实时,只觉得膀臂酸麻,肚子饿得发慌,放下画笔,这才发现碧随还在画室里。

  这点令我很惊讶,在我面前,她很少老老实实地超过两分钟,今天一反常态倒让人担心,我走过去,她正对着玻璃的反光画她自己。

  我意外的不仅是她能这般安静,她的作品技巧也十分成熟。也许她以前学过画?顿时,我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但那感觉又立刻被赞赏所冲淡了。她有才气,这点,从在她作品中流动着的心象美感与质的深度表现出来。

  她对作品的着墨很淡,颜料也一再稀释,线条倒有点像梵谷早期的炭画,也同样的有种不安的生命力。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领悟到,画中人那略带神经质的气韵,根本画的就是月随。

  她知道我站在一边,也不理我,只着意经营着画布,仿佛真画出兴趣来。

  乖孩子!我高兴地想,以后她再讨厌,我只要发她一张画布,她就能安静下来,这门生意可以做。

  沈嫂把丰盛的中饭开出来,我据桌大嚼一番,也不见碧随出来,沈嫂进去看,出来很失望地告诉我:“桂小姐走了。”

  她失望是因为她做了两人份的食物,而桂碧随竟然不赏光。她们俩的交情不差,碧随成天疯疯颤颤,倒对沈嫂挺好,借给她一部录影机,还常常到镇上捎些港剧录影带给她看,人心算是买足了。

  回到画室,碧随的画立在角落的画架上,白色与淡淡的紫色都是她后来加上去的,更使得原先不安的气质竟增添了些许的苍凉,有如生命的阴影。

  很难想象得出碧随那样神采飞扬的人会画出这样有深度的作品。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内心世界,我该告诉她,依她的资质,改学绘画比跳现代舞要有意思得多。

  但,她真的是不知道吗?

  她是那样的一个鬼灵精!跟钻石一样是个多面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会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我如果聪明的话,应该少管闲事的好,但,我真的能漠视她的才气吗?

  第九章

  我不肯告诉碧随真话,却自有人乐意告诉她。

  这天画廊的老板小纪一大早便亲自光临。人人唤他小纪,其实他早老大不小;是我大学的同学,当完兵后,好一阵子没听到他的消息,前两年我们才在美国碰到,他已经丢弃画笔,改行做贸易,做得呼风唤雨,连长岛都买了大房子;台北的画廊只是他的娱乐,但也同样经营得有声有色。我答应由他展出,是因为他懂得我的作品,他是少数分辨得出艺术与垃圾只有一线之差的商人,而且他绝不会为了生意抬举垃圾。

  “这是谁画的?”他参观过我的作品后,拿起角落中的那张画看,碧随那天来过之后,就不再出现,像完全忘了这档子事。

  “一个小孩子。”

  “你的学生?”小纪问。

  “不是,一个邻居小妹妹!”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正在屋里谈话,一条白色的身影在小湖的竹丛里出现,悄没声地泅入水底,我们站在大玻璃门边,正好看得一清二楚。

  “她?”小纪惊讶地指着那条美人鱼。

  “不是,是她姊姊,她们俩是双胞胎。”

  “绝色。”小纪只说了两个字,不知是指人,还是指画。

  我没有应声,碧随前些日子为了当明星,已经把电视台整得七荤八素,我不想再陷害自己的好朋友。

  “老戴——”小纪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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