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画家?”我苦笑。
“我告诉同学,戴秉同就住在我隔壁,她们都羡慕死了!”她吸着吸管中的柠檬汁。
“羡慕什么?”
“你是鼎鼎大名的公众人物啊!”她告诉我社区里其它的著名人士,有银行家,影星,电脑天才……但我是最富传奇性的。
“我同学都很想见见你。”
我没问她为什么,她的同学跟她一样,都是小女孩子,对人生有诸多幻想。
“我告诉她们,你是——我的男朋友。”桂碧随说着,头就垂下来了,只看得见两颊的红晕。
这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幻想和夸大其辞,我应该包容,可是我听到自已硬梆梆地说:“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她小声地分辨。
汤上来了,我咽下所有要讲的话,她年纪小小,青春正盛,我凭什么陪衬她?
一直到听完了她才开口,像赌气似地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啼笑皆非。这一生我经历了所有的麻烦,避到这个她口中所谓的“世界小角落”,是为了清静。
“你多大了?”我问。
“19。”她撒起谎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知道我几岁?”
“39。”
“你如果会做加减法,就会晓得我们之间的差距。”
“你说耶稣我不要听。”她捂起了耳朵。
“好吧!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答应我,再也不许胡说。”
“胡说什么?”
“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也不可能是。现在我要跟你谈谈月随。”
“她有什么好说的。”
“她是你妹妹。”
“是又怎么样?”她赌气,漂亮的小脸扭曲着,刚才跳舞的那个小白天鹅不见了,活脱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她已经三天没到白石居来游泳,她病了吗?”
“那个白痴从不生病。”她不耐烦地说:“你用火烧她都不可能把她烧死。”
“你怎么这样说你妹妹?”她真是令我感到震惊。
“因为你关心她的程度超过我。你是个菜男人!”她忿而起身,扭头就走。
我不便追出去,但结了帐后发现她好端端地坐在敞蓬车里,不同的是戴上了太阳眼镜,看起来成熟了几分。我坐上车,她一语不发。
“走吧!”我用长辈的口气说,现在除了把她当小孩子,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上哪儿?”她冷冷地。
“你方便就送我回去,不方便的话我在顺路的地方下车。”
“不要!”她两手抱胸拒绝开车,但当我推车门时,她急了,用力抓住我:“咦!你干嘛!”
我看看她,直看到她松手,启动车子。
“你对我好一点,成不成?”她叽叽咕咕,所有硬撑出来的成熟全不见了,噘着嘴皱着眉,比她原先的年纪还小。
她一直把我送到白石居,然后“呼”地一声把车开走。艳阳下,车子缩成一个小点,像我已失去的青春。
我到画室去拿速写簿,可是小湖旁发生的事立刻使我的血脉贲张。林发在那里,还不止他一个人,他带了大群工作人员和机器,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依照他的指示由湖中游出来,那奇怪的姿势让人由心底发寒,像是随时要淹死似的。
林发大喊了一声,“卡。”
立刻有人下水,把小男孩接了上来,可是怪事发生了,那个抱着小孩的武行像是被谁抓住了脚似的,一个劲儿地注下沉,连我都能见到他在翻白眼。
“别逗啦!上来,”跟在林发后头的一个家伙喊。
这个白痴!我心里骂,他难道一点也不晓得那个武行不是耍宝,水底的游涡马上就要断送他的性命了。
倒是那个小男孩机灵,他一发现不对,立刻挣脱武行的怀抱,发现挣脱不开时,就大叫救命。
正当我冲出去时,另一件更怪的事发生了,一个湿淋淋的头颅自水中冒了出来,把所有的人都看呆了,那是桂月随,她轻巧地把武行和孩子往外拉,这时候,堤岸上发呆的人这才大梦初醒,噗通噗通地一连跳下去好几个大汉,把武行和小孩救上来。
“留住她!留住她!”林发在岸上大叫,可是桂月随得地利之便,一下子攀上了竹丛,扭身上去,顿时失去了踪影。
“猪!猪!”林发大叫:“快去找,找这个女孩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用找了!”我走过去。“林导演,你是自己走呢?还是要我请?”
林发非常地不识相,一点也不晓得大难当头,抓着我问:“那个妞儿是淮?身材太棒了,脸孔又好,只要愿意做明星我包她红。”
他看走眼了。先是把我的房子当鬼屋,现在又将智障少女当与成明日之星。我看他叫林发,名字取得倒是不错,只可惜是白发疯。
我回屋里打电话给警卫室时,林发一个劲儿地跟着我,“我们进都进来了,拍也拍了,这样赶我们走太不够意思吧。”
保全人员来时,很有效率地执行命令,我问他们林发是怎么进来的,保全人员顿时面红耳赤,再三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林发走时,生气地扬言绝不罢休,他拍这个鬼屋拍定了。
听他公然称白石居为鬼屋,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但看到第二天报上的照片时,我才晓得事态严重,林发手下在月随出现时,曾及时抢柏到她的一帧背影,那纤细修长的身材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已清纯可喜,再加上绘声绘影的图说,使得那令人遐思的背影充满神秘。
图说甚至强烈地暗示“白泳装少女”——他们如此称呼她实在够天才——很可能是湖中幽灵。
这个图文并茂的花边新闻立刻捉住了读者的心,几乎是我在看报纸的同时。就有电话打进来,问了我许多乱七八糟的问题,我知道还会有更糟的,只好把电话插头拔了起来,碧随来的时候,我正在发呆,她的小车怒气冲冲停下,发出大大“嘎”地一声。
她扬着报纸冲到我面前:“是你准他们拍的?”
我用报纸遮住脸。
“你干嘛?”她扯下报纸。“我有这样一个妹妹够烦的了,你还气找。”
“你是生气还是嫉妒?”
“我嫉妒她干什么?”她一双大眼睛瞪得像会喷出火来似的,非常不讲理。
“这件事跟我无关,我也是受害者。”
“你受了什么害?”
“我住的房子被称为鬼屋,我不成了鬼了?”
“见你的大头鬼!”她“噗哧”一下笑了。
“这屋子是有鬼,不过我怀疑——”我的视线从她的脚往上量。
“你瞪着我就捉得到鬼?”她一手插腰一手指我。完全不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这得怪我对她太客气了,对小孩子应该要有分寸,而安兰一直没有生育,实在无法拿捏得宜。
“如果有人装鬼,早晚会给我捉住。”我懒洋洋地说。
“别鬼呀鬼的,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她直搓手臂,雪白粉嫩的像截藕。姿态更是挑逗。
“这里是鬼屋。”我讪笑。跟小孩子胡闹也有好处,可以忘掉很多忧愁。
“就算是鬼屋,也不会是在里面的人全是鬼。”
“难说。”我靠上了沙发后背,搬进来后,屋子里的确不太安静,老像有人在楼上走,赶出去看又一片死寂,最怪的是那天晚上的山洞入口,不管我白天怎么去找都再也找不着了。
难道那孩子——?我想到昨天戏里的那个小孩,这湖里曾经死过小孩……
“你在想什么?”桂碧随坐到我身边来,亲昵地勾着我。
“我在想你应该离我远一点,以策安全。”
“我要跟着你。”她更亲密地靠过来。我只好站起来。她登时叫:“我有毒?”
我喜欢她跳白天鹅的时候,那么楚楚可怜,与世无争。
“我终于明白了,你喜欢月随,讨厌我。”她又叫。
“什么话。”我讨厌她胡说,但脸还是红了。
“我哪一点比不上她?”碧随用力拽我,“说呀。”
我没理她。
“快说呀!”
“我也在想。”我自以为幽默地看她一眼,没想到她眼眶马上就红了。跑出去时,正好撞上正预备按铃的警卫。
那个山地警卫相貌生得非常老实,他不安地搓着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让他有话进来说,他连道不用了,求我替他向保全公司说情,昨天大门口轮他值班,竟发生林发闯进来的事件,公司要严办他。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我仔细检查过,林发他们一行人是从后山翻过来的,器材则是藏在装璜公司的车中混进山村小筑。
警卫又说他们一家五口全靠他一个人挣钱养家,他前两年去跑船。实在受不了才下来的,如果这工作也丢了,一家人恐伯要挨饿。
我答应他打电话,他千恩万谢地走了。
拨电话时,我才发现电话竟然坏了。这也好,更清静,可是不到一个钟头,我在社区的小树林散步时,发现电视公司的采访车。
我认得那个站在村口和警卫交涉的记者,她在电视公司里红得很,是当家主播,前两个月我刚回来时访问我,她又跑到这个地方来干嘛?难道她真以为昨天出现在湖里的白泳装少女是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