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可以指望我!佳雯太出人头地了!我替她提鞋都嫌不够。
"少爷,啥事不开心?"小李过来问候,他没有什么文学修养,这句滥话每天问,都快问臭了。
"佳雯在干嘛?"我问。
"小姐在练枪。"
徐老大不过送把枪给她,值得这么兴奋,立刻去试!
"少爷有所不知。"小李告诉我,徐老大送的不是普通货,那把匕首枪很新型,是九九九黄金打造的,只造了这么一把,徐老大割爱给她,难怪佳雯高兴。
"我闷死了。"我诉苦。从前海阔任鱼跃,天空任鸟飞,现在落得窝藏在这里什么也做不成。
"少爷暂时忍耐, 等到两岸关系法的特别条例通过,投资合法化了,老爷两边都能自由来去,您爱上哪都没人耽搁您。"
"立法院里天天有人打架, 有单挑有群殴,打得不亦乐乎,要等他们通过特别关系法,得等到哪一年?"
"很快!"小李保证,"这可不是咱们一家子的问题,大家都很不方便。"
我看任何人的不便都不会超过我。
佳雯练完枪后,我在门口遇见她。
"你的伤那么重,马上就舞枪弄棍的,不怕有后遗症?"我问。
她听了不但不感激,居然哈哈大笑,笑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看头脑,莫名其妙。
"假的啦!呆子!"她在角落把袖子挽起来,解开纱布给我看,上面的皮肤光滑白皙,"演戏就要演得像,真笨!"
也未免太像了吧!那一团鲜血淋漓简直吓死人,没想到居然是道具。
"我待会儿上离岛去接货,有没有兴趣?"她玩着手上的枪,在耍帅。还记得头一次在PUB见到她,很为她那一手弹子绝技所惊倒,现在才知道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哪里?"
"澎湖。"
"我干嘛有兴趣?"
"你不想知道咱们家的业务状况?"
"知道了有什么好处?"我反问。
她耸耸肩膀, 走了,可是两秒后又回过头来:"你这人也未免太俗气了吧,做什么都拿好处?"
如果没有好处还要担心性命之爱,不去也罢。
可是佳雯警告我,在她离家期间,为了确保我不地乱跑,她要把我关在地窖里,一直到她回来为止。
这叫做霸王请客,不跟她去还真不成。走之前,我要她再三保证,这是一般旅行,可不准把我劫到厦门去。
"你以为弄一个进去那么容易?"她讥笑我的无知。
我们规规矩矩地搭乘国内班机到达澎湖。我以前只知道自己晕船,这回才知道连飞机也晕。飞机刚一升空,我就开始表演呕吐,把空中小姐忙个半死,一下子送毛巾,一下子送白花油,又拿来毯子和运动饮料,就怕我暴死在飞机上,让人家误会航空器是现成的谋杀工具。
佳雯连连给我白眼,嫌我太出风头了些。
到了澎湖,我们下达七美。
这是警方查缉走私最紧的地方,也是裴家的根据地之一。在整张台湾地图上,裴俊荣有一个相当紧密的走私网,任何一个地理上适于隐藏的村落,都与此地遥相呼应。
抵达地头,佳雯派我做一件新鲜事,打电话到派出所,密报今晚有船来。
"你发疯了?"
"我们可以打电话的人都打过了,你是生口音,警方怀疑不到你头上。"佳雯轻松地说。
"万一被查出来是我打的,被抓去怎么办?"
"警府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抓你?"佳雯翘着二郎腿在擦枪。
"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不是暴露自己吗?"
"你如果脑筋不够, 一不定期要好好学习。"她老大老实地教训人,"这一招叫做'金蝉脱壳',懂不懂?"
我不耻下问:"怎么个脱壳法?"
她在纸上画给我看: "喏!我们一般在A地点下货,可是密报的地方在B处,这样警方忙着到B地去抓人,我们不正可以声东击西了吗?"
"你们老是谎报,警察不怀疑?"
"当然不是谎报。 在那里也按时派船去下货,但下的都是不值钱的粗货。条子到了,船员丢下货就跑,怎吃得了亏。"
我真是佩服她,凭我是绝对想不出来这种点子。
"你老是口口声声说不能杀生,走私黑枪和毒品比杀生还可怕。"我苦口婆心劝她。
"谁做黑枪毒品? "她瞪大了眼睛,非常地纯洁无辜,"我们私运的是大陆酒与当归,都是滋补品。"
她还真当我是呆子,早在她尚未出世前,我就知道裴俊荣搞的是什么玩艺儿,用得着她这时才来诓我?
私枭并非个个横眉怒目,在裴家的工作室阵容里,有大半是妇女,她们才是真正的明星。一路上遍布在各重要地点插旗,或骑机车可脚踏车,由分局门口到沿海路线,可以说没一丁点漏失,监视线的周全达到百分之百的效果。
裴佳雯是个女性,所以最懂得利用女性的长处,消除了原先的死角。我真怀疑,如果裴俊荣失去了她,大概一个人也玩不起来。
夜很黑,黑得像墨,海水也是。我一向讨厌海,问佳雯,如果能不去就免了。
"那怎么可以! "佳雯鼓起眼珠子告诉我,"我们买的是单程机票,回程走的是水路。"
去她的,缺机票钱现在才告诉我。
"你没头号我呀?"她可推得一干二净。
船在七美下掉一半货后,再驶向桃园观音,那里才是目的地。
一听到还要坐那么久的船,我吓得胃里的苦水都要呕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佳雯告诉我少想歪点子,她现在是我的大老板,性命安危全操在她手里,弄得她有点不高兴,我是自讨苦吃,还是少惹她为好。
货是用卡车装的,我用表计算,载足一车货边卸带装,只需要十多分钟,效率之高令人惊叹,而且整个过程中,大多配合得相当好,全是鼓足了劲在干。
我们登上大船,开向台湾时,我不断向上天祈求,我的人生才开始,船最好别翻,也别给缉私艇逮到。可是我的祷辞也并不很长,因为我窨不太合适航海,体内的平衡器官一致地出卖我,一连吃了三颗止晕药都没用。
若是被裴俊荣看见,他会奇怪,他一辈子搞船,怎么有我这种子弟?
"还没搞定?"佳雯下舱时,看我仍有得忙,非常奇怪地问。
我吐完了爬上床,躺下之后才好过些。
"你这样如果真打起仗来还得了?"她跟过来。
这大可不用她替我操心,若要打仗,我的兵种应该是步兵,再怎么也不会到海上来受罪。
"咦!我记得你跟秦无双说你是海军陆战队。"佳雯嘲讽我。
我如果自称会驾驶战斗机,难道她也相信?
到观音后,我被摇晃得只剩下半条命。
事实证明我不适宜继承祖业,任何大梁都应该由能干的人去承担。
"如果能在死前再看秦无双一面,作鬼也可以笑了!"我半呻吟地交待佳雯,但并未引起她的罪恶感。
"你休想!"她的答复百分之一百证明她是个铁石心肠。
回到佳园,我试着打电话给秦无双。如果我无法见到她,那么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可是家里的线路全被锁住了, 不论我拨什么号码,一律会传来佳雯的声音:"你找谁?"
我也假惺惺地跟她说:"打错了!"
我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自杀。
如果我的肉身受到种种不公平的束缚,那么,至少我的灵魂应当是自由的。
可是我连自杀的自由都没有。小李不分日夜地跟着我,忠心到我为秦无双受尽了相思之苦时,他也会跟着我皱眉头!那副德性像是头痛牙痛外加上脚气病复发。
我后来自己无意中看到镜子,才发现他正是我的最佳写照。
"你最好安分一点, "佳雯警告我,"爸爸下礼拜回来,我可不希望他看见你这副倒楣德性。"
她不但要我走向人生光明面,还迫我深更半夜去八斗子海边跳胡拉舞。
我怎么可能去欢迎裴俊荣?我与他誓不两立已有十七个年头,幼年的我就恨他,现在不可能比小孩子还不如。他是个毒贩子,任何有点血性的人都应以他为耻。
他是社会的毒瘤,应该有人把他关起来,免得继续危害社会。
这天她又来烦我,我点起一根烟,狠狠地吸着,如查我不找点事做,难保不和她吵起来。
"又抽烟? "她的眉毛耸了起来,那有个名称,叫作巫婆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坏习惯?"
怎么会是坏习惯?香烟上明明写着"长寿",还画着个拄着拐棍儿的寿星老呢!如果我能离开黑社会,隐居到深山里,一定可以活到这么老。
"抽抽抽! 还抽!"她跳过来,一把抢走我嘴上的烟,丢进烟缸里,"你尊重别人一点好不好?这么多人吸你二手烟,好不好意思?"
我只不过抽根烟又不是抽吗啡。她领着头卖吗啡,还自以为是无辜又纯洁的小白天鹅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