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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下才算真正笑开来,两排晶莹的贝齿像珍珠般闪烁,令人万分迷惑。

  她深夜到访,不会只是为了喝茶,但我们也只是坐在我亲手钉的那些木桌椅旁喝茶,别无他事。

  "总该要发生点什么事才好。"我心里的小妖精不断地提醒我。

  我不扮演登徒子是有原因的。出了任何状况,杨宝发第一个掐死我。他花了太多的钱在我身上,才让我从一个无名乡下人变成一个艺术家,我栽跟斗就是陷害他。

  到了十二点正,我看看表。秦无双正若无其事地欣赏收音机里的古典音乐,她修养这么好,我也没办法赶人回家。为了招待嘉宾,拿出了跳棋盒子。通常我一个人待在这个荒岛上,是左手和右手下,让左手把右手杀得片甲不留;今天有了伴,倒可以试试看面壁了这许久,武功是否有长进。

  秦无双没有笑我一大把年纪还玩儿童游戏,也并不轻视那盒廉价棋子,聚精会神地同我下棋。

  连下了五盘,我们都几乎是平手。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有围棋比赛、国际象棋比赛而没有跳棋比赛,可见得这种招待多么的不得体。

  秦无双拿出烟盒,燃起一根,悠悠地吸着,眼睛望着窗外出神,不晓得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然后她熄掉烟蒂,站了起来。

  我帮她披上披肩。

  已过了午夜,码头不会再有船来,我问她乘摩托车可好。

  "总比游泳要强!"她幽默地说。

  我实在无法相信大名鼎鼎的秦夫人这般随和,直到她上了我摩托车后座还觉得像有做梦。我没有使劲拧自己大腿一把,我怕这是梦,更怕梦要醒。

  从潭边的另一条小路绕过山,得花半个钟头才能接上大道。山风习习,各种声音,别说是个尊贵的秦无双,就算是大男人也会心里发毛。

  "怕不怕?"我问背后的秦无双。

  "怕什么?"她漫幽幽地问。

  念书的男孩子有一招专门吓唬女孩子自动投怀送抱,这时节小妖精又在我心底作祟,不断教我祭出法宝一用。我怎么敢?遂努力抗拒之。

  "这地方难道有什么古怪?"秦无双又问。她太天真烂漫了,以为我还真不想吓唬她。

  我告诉她,此处是著名的滥葬区,只要买不起阳明山公墓,或是金山风景园,都可以随意来此。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人反正都会死的。"

  大杀风景了!如果早十年,这种泼冷水的马子(女孩子)再不会有人约会她,但此刻,大有安定作用,待会儿送走了她,我还得独自回来哩。

  "冷不冷?"我又问。

  她不说话,只是把脸颊靠在我背上,紧紧地贴着。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回答更刺激的?

  我想我真是在做梦了。一位高贵的白天鹅突然降落在癞蛤蟆的面前,简直要把癞蛤蟆骇的半死,而她的暖气与香气不断吹进我的背脊。

  我动了疑心,不晓得她是不是在引诱我。

  也许我该把车子骑慢一点,好让她更有机会施展。

  我是可恶的小人,利用这等时刻占女人便宜,还想入非非。

  车子到了大路上,白色的劳斯莱斯如同鬼魅般停在那儿,穿戴着全套私家制服的司机立刻打开车门,在茫茫雾气中,秦无双飘然上车。

  我只觉得怅然若失。我最喜欢车子涂成才式电锅的这种白。

  第二天我早早去画室报到,秦无双坐在玻璃画室里,聚精会神地画着一朵蝴蝶兰,技巧娴熟,气韵横生,雪白的衣袖上沾了一抹鲜黄的油彩,如云的长发束了起来,更显得那张小脸娇俏妍丽。

  我站在一边看她画,看光线从密如茂林的绿叶植物中映下,无数小圆点光彩晃动着,映得她也像画中人。

  中午我们一道用餐,全套绣花的瑞士台布、闪亮的争器、巴卡拉水晶杯;菜却不中不西,明明是上好的鹅肝,上头竟洒了姜丝,但口味还真不坏,可以说是齿颊留香。那道菠菜更奇怪,淋着南瓜子油却拌了点核桃糖蜜,倒也十分甘脆。最美妙的是彩虹百汇,香甜可口中看又中吃。

  秦无双吃得不多,只略略沾唇而已。餐后她说失陪,我看她换过衣服出去,高贵矜持得似乎守全忘记了昨夜的到访。

  也许,我也该忘记!那很可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我做速写时,梅子跑来陪我,为了表示友善,叽叽喳喳没一刻安宁。

  我把草图揉成一团。

  如果仅是塑个普通肖像,那很简单,我甚至可以把她塑得像天使,像仙女,但那跟画电影明星的看板有什么不同?

  梅子看我撕纸,立刻道歉:"对不起!"眼光惊悸得像小鹿。

  当初她在大学里,想必也是风云人物,结果进入社会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没人要看当年的风光,要混得住总要拿点真本领出来;如今屈居人下,得处处看主子脸色,如果妨碍了我的工作,她会落得里外都不是。

  "没什么,我心情不好。"我讪讪地站起来,如此失态,还是头一回当着别人--从前没机会,因为老是一个人。

  离开秦府,我直奔画室,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委屈,只想躲起来谁也不见。

  夜里,又听见小船"卜卜卜"的响,我打开窗子,一抹白雾似的人影立在船头。

  大概真是鲤鱼精来了。白天在秦府里的那个才是真的,这个是假的。我掩起窗,正忙着穿衣服时,秦无双自己上了岸。

  她在码头上站了一会儿,船远去时,过来敲我的窗,姿态非常顽皮。

  我想告诉她没人在家,但还是把门打开,才板起脸,一看见她就冰消雪融了。

  "嗯?"她侧了侧头,似乎在问为什么不请她进去。

  我请她上坐。

  反正是来下跳棋的。我垂头丧气地把棋摆好,为了表示诚意,请她先走。

  她笑了笑。我不由自主的握住她柔软的手,竟一下子红了眼睛。我对自己的反应十分震撼,竟胆敢对秦夫人如此造次,可能真得自行了断才能解决。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对我笑。我糊里糊涂地抱住她;等真抱住了,脑袋中"轰"的一声,猛问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可是又舍不得这么放手。灯下的秦无双,美得疑幻似真……当我清醒到能了解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正拥着她,疯狂地做着所有我能想得到的……

  然后,我做了件最不罗曼蒂克的事,我筋疲力尽地睡去。

  清晨醒来时,我迫不及待地翻过身想抱住她,但扑了一个空。拉开窗帘,晨雾中,小船正载着她离去,我只来得及见到她的背影,那石雕般清冷又寂寞的背影。

  "秦无双--"我无声地叫,玻璃上立刻蒙蒙一片。我用手指抹去那雾气,小船已没入水心的雾中再也看不见了。

  我跌坐在床上,夜里的情景一幕幕地浮了上来,让我喘不过气。

  怎么可能呢?我跳下床。昨夜的残棋仍留在桌上,还有两杯已冷的茶。那么,是真有人来过了?真的是秦无双吗?我用双手捧起了她喝过的茶杯,让那冰凉的感觉安慰我滚烫的额头。

  再到秦府的玻璃画室时,梅子正试着用2B铅笔描绘一片叶子。当我走近,她跳了起来,捂住本子不让我看。

  我不是特来看她不成熟的写生作品。"夫人呢?"我近乎粗暴地问。她不能每次都这样不声不响地把我撇下,我毕竟并非午夜牛郎。

  "夫人出国去了; 难道你的经纪人没通知你?"梅子诧异地问,"你实在应该装个电话,我们联络起来太不方便。"

  我并未祈求能再见她一面,但发现自己成了玩物,非常地吃惊。

  她竟一走了之。

  我大口喘气,这下算是服了她。

  "你怎么啦?"梅子慌慌张张,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我,搬椅子要我坐,又喊佣人倒冷饮。

  我坐下之后,气还是不能平。

  "夫人出国怎么不带你去?"我把气出在梅子身上。

  "先生和夫人二度蜜月,我去做什么?"她啼笑皆非。

  果然是找我消遣的,要去二度蜜月还到我那里过夜,太好笑了!

  "我叫佣人开午饭给你吃!"梅子见我的脸都气黑了,立刻二十个指头抓痒--加倍伺候。

  还吃什么饭!也罢!我长叹一声,就算给作耍了又能怎样。我是个男人,横竖并不吃亏。两个人开开心心地玩过,各分东西,谁死心眼是傻瓜。

  "你上哪能儿去?"梅子是下定决心要缠着我。

  我甩不脱她,只她带她去画廊。

  柜台小姐见我有美女同游,非常好奇地望过来,偷偷地跟我挤挤眼睛。

  我也跟她们挤挤眼睛。有回我听见她们在后头谈我,说裴文这小子第次都独来独往, 到底是真HOMER,还是假潇洒?另一个说,会咬的狗不叫,那个裴文绝不是省油的灯。第三个接口;那就怪了,我们画廊里个个如花似玉,没一个丑八怪,怎么也不见他来约会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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