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邓水钢的女儿,你父亲杀了我父亲。"她咬牙切齿。
"上一代的恩怨找我干嘛?"我叹了口气。昨天她来找我,原来不过是一场春梦,而我千方百计躲到这荒岛上,却还是有仇家要寻了来。
"父债子还。"秦无双一副倩女索命的表情。
我笑了出来,昨天之前,看她还似神仙中人,竟不料她老土的可以。
"你笑什么?"
一个人临死之前笑一笑也不行?
"原来你一直在打听我。"枪管顶得我实在不舒服,我不愿意跟她再玩下去了,我睁大了眼,"咦!秦先生,你怎么来了?"
秦无双果真回头看,趁这功夫,我身子一滑滑了下床,劈手把那支白朗宁夺到手,去她的开玩笑开到我头上来,我当兵时是在特种部队,就凭她岂能奈我分毫。
"你--"她呆住了,秀发散乱,手无寸铁,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情况。我老头干了她老头,现在我可能还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她。
"一个女人最好别拿着枪乱跑,像个女红番。"我退掉了枪里的子弹,把枪仍还给她她太紧张了,没接着,跌在床上。
"你找我多久了?"我翘起二郎腿。也好,大家拆穿假面具,再也不必顾忌形象。
"够久了。"她那双神秘的黑眼睛像猫,熊熊燃烧着怒焰。
"从邓水钢被杀害起?"我算了算,梅子说她大三那年休学出国,跟邓水钢遇害的岁次相符,可是她到法国去找我干嘛?
"人人都说裴俊荣有个为了艺术不惜离家出走的儿子,谁知道你会躲在台湾!"她恨声道。
秦无双真是个美女,无论是笑,是怨,是嗔,还是恨,美丽对她而言都像是水溢出杯般的容易,我如同其他的鲁莽男子为她倾倒也是应该。
"就是死在你手上,这么大的面子也就足够了。"我笑。"真是太抬举我了。"
"呸!"她如此刁蛮泼辣,果然是露出了原形。
"你告诉所有的人要出国旅游, 想必是假的噢!"我点点头,"真聪明,不过我想不出来,秦先生怎么肯听你的?"
"你管不着!"
"噢!我懂了,那家伙根本是个傀儡,你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纵人。"我这下恍然大悟。梅子太多情,告诉过我秦无双一直很沉默,不愿见人,也许梅子是真的喜欢我,想警告我什么,只可惜我是个大呆子,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反而把她赶走,落入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
"落在你手上,废话少说,悉听专便。"秦无双咬住了牙。
"你要报仇实际上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能拿你怎么样?"我苦笑,"你走吧!这么晚了不睡觉,你会老上十年。"
"我们的帐不会这样就完。"她一咬牙,拾起了披肩。
我给她一个良心的建议,她最好弄对人,错了的话还要再费第二次事,多麻烦。
第二章
第二章
她走了之后,我才坐起来望着窗口,她果然是自己划着船来的。现在又没声地划入了黑夜。好真为难她,居然把我当成了报仇的对象,还这般认真。
也亏得她找得着我,连我老头都找不到。当然,说起文化,裴俊荣是欠缺了一点,他甚至不懂任何的绘画,更不会亲近艺术家,何况我还到户政事务所改了名字。
姓是没办法改的,但更改名字有的是懂得钻漏洞的专家,可以帮着蒙骗主管机关。
我从前的同学直到现在听到裴文这个名字还会说--没有!我们那一届没一个叫这名字的。
裴文是个新人,与裴俊荣毫无关系。
现在更没关系了。自从政府要收回拆船码头的风声传出来后,裴俊荣的第一个热身动作就是到海南岛和厦门各处查看适当地点,从此之后音讯全无。据内幕杂志报道说,大搬过后,他在泰国和福建都有据点,比以前更风光。
我以为这下可以安枕无忧,才出来活动,没想到隐居这许多年,刚一冒出头来,居然就给秦无双逮个正着。
也许我们有缘。只能这样解释。
天一亮,我就起身做凿石活动,不论天阴还是下雨,既然开了工了就得把它做完。
照例打得满天满地的石片,打到眼前冒星星,才筋疲力尽地倒下去。倒下去,发现自己很饿,又头晕眼花地起来找吃的。
幸好梅子昨天买的东西还有多余,尽管已经爬上了蚂蚁,总比没有的好。
我决定努力工作下去。秦无双有任何把式尽量使出来,这种决心反而成了我的原动力。我没日没夜地干了一整个礼拜,全靠船夫每天送一点食物过来,打到第七天,整个粗胚出来了。一开始打时,全仗着一股真气,连草图都没画,只是心里知道要做什么,所以像被施了魔咒似的,拼命地打下去。
这时乍然见到观音石的精魂现身出来,只觉得日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刻的是一尊睡美人,眉眼还不十分清楚,但轮廓却是秦无双的。我颓然坐下,窥见自己的心事,觉得很是羞愧。
才说要忘了她,这些似曾相识的肌肤、骨胳、躯干,就像是捉贼似的逮着了我。我大概是疯了,也计我会疯得跟希腊神话中那个爱上自己作品的雕刻家匹梅林一样,过不了多久还要想跟这尊石像结婚。
可是当我把手掌放在这尊定名为"遗忘"的石像上时,石美人的身体,竟有一种温暖透过了手心,把我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
我提早收工。
也许这尊塑像到此为止,再也不会去动它。
冲了凉,刮了脸,我骑着摩托车出去。
吃喝嫖赌,百无禁忌。总之,在被秦无双这个小妖精磨死之前,先要找点乐子才好。
可是吃喝嫖赌也不是那么容易,总得要有个伴,然而现今人情淡薄,连狐朋狗友也很难得,打电话找了半天,不是不在家,就是推说上班出不来。有个自命清高的家伙还大惊小怪的问:"现在才白天,你就要寻欢作乐,有没有搞错?"
交友不慎乎?我认识的大概都是圣人,才会得到这种结果。
丧气之余, 只有自己去找门路,闯进一家挂了PUB牌子的大门里。坐在那里整理杯子的酒保说话了:"喂喂!先生,我们还未营业。"
我厚着脸皮赖了下来:"我等人。"
他只好开了灯,倒酒给我喝。我喝闷酒没意思,走到角落玩飞镖,将靶子就当成秦无双,结果支支命中靶心,连我自己都要拍手。
酒保请我吃他特制的通心粉。
"我们这儿有个飞镖俱乐部,你以后天天来,我特别优待。"
为了投桃报李,我用现成的餐巾纸替他画了张速写,居然还画得很不坏。
"我知道了,你是个艺术家。"酒保乐不可支。
第二杯酒他几乎给我倒满:"多的算我请客!"他对我眨眨那双小小的眼睛。
他绝对划得来,待会儿我喝醉了,就是白开水也可以当好酒买给我。
吃饱喝足,我到楼上去逛。有个房间里摆了座弹子台,我一个人正玩得高兴,一名大美人走了过来,一声不响地站在一边看;过了一会儿,也去挑杆子,背影窈窕轻盈,体态动人,选好杆站定了跟我笑一笑。生得如花似玉,深目高鼻,是个二转子。
我点点头,表示对洋妞并无歧视。
"我们赌什么?"她的口气之大惹得我发笑。
"我赢了你请我吃晚餐。"我油滑地说。这种占愚蠢又漂亮女生便宜的把戏,用不着学,也用不着客气,反正是她自找的。
"如果我赢了呢?"这个不知天高的马子死到临头仍不自知。
"我请你。我们以三局为准。"
看她敲杆样子我就知道我稳赢了,可是球居然"唰"一下进了袋,我不禁傻了眼。不过也许她只是运气好,反正真金不怕火炼,我十分有把握地提枪上阵。
三局里我输了前两局,原来这妞竟是扮猪吃老虎,四周不知何时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有人同情地看我一眼,拍拍我:"加油!"
我的球运不佳,但风度良好,反正做英雄已经无望,留点好印象给佳人也无妨。
第三局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分数拉平。
"你得请我吃晚餐!"她脱掉了小小的坎肩,里面是一字领的洋装,内容物惊人地暴露。依我精确的职业性判断,每一个大概都与富士苹果等重。
然后她点起烟,舒服地向后靠,甩动着长发。
我希望她能庄重一点,否则每个人都立刻会知道我是她的客人。
现在落翅仔钓鱼的门槛愈来愈精了,更难得的是我居然先前没看出来。
她只点了蔬菜沙拉和咖啡,我要了全餐。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你的夜宵了。"当侍者走开后,妞儿说话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
"白玫瑰。"
"有没有刺?"
她笑了, 笑得真是如同一朵盛开的玫瑰:"不!我有职业道德。我可以开健康证书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