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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遭天打雷劈。"裴佳雯诅咒着。

  春节还早,何必这样急着来拜年?我牵动嘴唇,笑了笑。

  "笑什么?"她凶霸霸地问。

  我应该去学习谈话术,否则无法应付她。

  无可奈何之际,我走进厨房。吃饭的小桌上有个十寸的黑白电视机,是前任房客留下来的,我不愿担负任意抛弃垃圾的罪名,售货商也不要,只好让它站在这里,从来都没看过,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竟派上用场。

  接上电,画面闪烁个不停,只有台视稍稍看得清,正在播"午安您好",报的是澎湖海域的海豚,鸣鼓执杖,非常热闹,可怜的是那些海豚天生一张笑嘻嘻的嘴,人家追它、打它,它为了生存只好跳来游去,居然显得十分滑稽。

  播音小姐微笑地说:"这个精彩的搜捕海豚活动要到今天傍晚才会结束。"

  裴佳雯以为我有什么重要节目,没想到我在看这种东西,当下就骂起街来了:"你们台湾怎么还这般落后,你们是原始人啊?原始人也用不着吃海豚吧?"

  她听清楚没有?人家捉海豚是为了送去国外表演,关她小姐什么事?

  "刽子手!你们会弄死那些可怜的海豚!"她骂,"野蛮。"

  野蛮!

  这两个字多么熟悉。十七年前,我站在大仁宫拆船码头,骂我老头的就是这两个字。他比那些追捕海豚的渔民伟大多了,他并不追捕谁,他只是运些白粉黑枪让那些喜欢的人去玩玩自杀或自相残杀的游戏。

  裴佳雯还会说别人是刽子手?刽子手算什么?下达命令的人才是真正的老板。我微笑了起来。

  她见我笑,一生气把电视关了。

  我失去了惟一的生活享受,只好发呆。

  "你的待客之道也未免太差了吧?"她一屁股坐到我身边。

  来我这里的客人都有点奇怪,昨天的一个客人要杀我,今天这个来骂街,不知道还有什么更有意思的。

  "跟我们回厦门去,爸爸希望你能为他做些事。"她见我脸色平和,立刻发言。

  爱说笑!我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我最后可以躲的地方只有卧室了, 躺上床,她居然还跟了进来,我板起脸:"出去!"

  她是个大女性沙文主义者,才不理这一套。

  这么大胆!如果不是我妹妹,这叫做羊入虎口,包她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这里有女人来过?"她仔细地拣起一根枕头上的长头发,还闻了闻,太香艳了。

  我是个正常男人,又不是太监,她昨天又不是没试过,我满街乱追女人,还差点强暴自己老妹。

  "色鬼!"她用了个淑女不该说的字眼,不过她也可能不是淑女,她是黑帮帮主的女儿,见识胆识自不同些。

  我见过真正的色鬼,那是裴俊荣。他有非常多的女人,从前有人称他是高雄某区的区长,不是他做了市政府的官员,而是他结识的相好有一个区那么多。他是个丑男人,却有众多的爱慕者。

  "你妈是个外国马?"我冷不妨的开口,裴佳雯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关你屁事!"

  "台湾马的尺寸了不起是金冠苹果,没有见过富士,也不可能有陆奥。"我倘要清静,必得牺牲一下色相。

  她果然骂声不绝,狼狈而逃。

  第三章

  第三章

  梅子带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来看我。

  起初只在门口叫我的名字,后来索性闯进来:"几点了还睡懒觉?"

  我高兴睡与她何干?

  她叫不醒我,动手去做饭。香味阵阵传来,我没法子只好下床。

  "快去洗手洗脸。 "她很高兴地布碗筷,等我开始大快朵颐,又问:"你几天没吃饭?"

  也不过今天而已。一大堆人来看我,却没有一个弄东西来吃,还是梅子最实惠。

  "你老板知道你来? "我已经吃掉半个蹄膀,还在努力捧场,报答红颜知已。"啊?"她脸红了,"你知道啦?"

  "知道什么?"我笑。

  "你好坏。"她粉项低垂,羞答答的。

  "什么地方坏。"我逗她。

  "你明明知道。"她柔得都要淌出水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未喝酒,双颊却酡红,像是醉意盎然。

  我不敢再逗她,免得她一高兴,又搞出夜奔的把戏。我已名声扫地,何必害她。

  "太好吃了!"我喝完最后一口汤,"我来洗碗。"

  "我来。"梅子抢过锅子。

  如果待会儿有人杀我,我吃得饱,好歹也跑得快些,不像昨天,动都动不了,死了也白白是个饿死鬼。

  吃饱了,睡觉也更实在,返回卧房后,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大呵欠。

  "你不能再睡了,会生病的。"洗碗专家跑过来,摇身一变又成为卫生专家。

  我生了相思病,无药可医了。

  梅子洗完了碗就走了,我本来预备好听她唠叨的,不想她这么识趣,心里反而有一丝愧疚。

  不用装睡,自然得再起身工作。

  走到客厅,我立刻后悔自己怎么这样勤快,那里门神似的站着一个人。

  "蔡叔,您老好!"我最害怕的一个人来了,躲之不及,只有打招呼。

  "好说好说,还认得我?"他笑了笑。不笑还好,一笑之下脸上那道自眉毛刮向下唇的刀疤可是鲜红的发亮,更让人胆战心惊。

  "蔡叔把我自一尺三寸长抱到大,不敢忘本。"

  "那就好!"他表示满意,"沛伦少爷,你很难找啊!"

  "真的吗?"我跟他打哈哈。我出生那一天就由他照顾我,再怎样生气,他也不致于吃了我吧。

  "你改了名字,到哪儿找去?"他的绰号是智多星,不会不晓得利用区公所,可是他存心要我难为情。

  "蔡叔,您老就饶了我吧!"我的头皮发麻。

  "你现在叫什么,说给老蔡叔听听。"他拍拍那颗五百烛光的大光头,这是他友好的表示,我放下心来。

  "叫裴文。文章的文。"

  "怪斯文的。"他面无表情的,想必是不高兴。我原先那个名字是他取的,算了笔划又排了八卦,大吉大利,我自作主张就给作废了,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蔡叔,请喝茶。"我把梅子刚才泡的茶双手呈上,不敢问他有何贵干,他不是裴家最有权威的人物,但一言九鼎,非常有分量,都六十的人了还壮得象座山。

  "俺长话短说。"他不喝茶也不抽烟,"少爷,老爷希望你回去。"

  "你也希望我回去?"我失望地问。在我的心目中,蔡叔一直是个巨人,是正义的化身,裴家只有他敢反对裴俊荣走私毒品赚黑心钱,裴俊荣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蔡叔是爷爷留下的人,他年轻时救过爷爷的命,是忠仆。但他有分寸,从不会乱来。

  "俺没有意见。"

  "你变了,蔡叔。"我的失望更深,"我还以为你会劝父亲。"

  "蔡叔老了,不管事了。"他叹了口气,"裴家应该由年轻人当家。"

  他真的是老了。

  "我如果不答应呢?"

  "俺不知道。"他仍是那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不知道?"

  "你都三十多了,俺还能把你怎么样?"他的表情无可奈何。

  是啊!我早已成年,为什么还跟幼年时一样的惧怕他?我从不在乎任何人,但通常我顽皮得再厉害,只要蔡叔对我说一句:"少爷,够了!"我一定立刻乖乖的跟他走。这个光头巨人,对我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

  "俺把话带到,俺走了。"他站了起来。

  就这么便宜我?我不敢相信。

  "蔡叔!"我追上去。

  "小心点,你爹要绑你回去。"他突然咧嘴一笑。我意会时,他蒲葵叶大的手掌已经扫了过来。我一个连环翻身,才逃过去。

  "生疏了!"他抱着臂膀站在那儿叹气。

  我是艺术家,又不是拍功夫片,要那么棒干嘛。

  "你自己荒疏懒惰,学术不精,怪不得别人!"这个老人又是一笑,笑得我头皮发麻。他的手自背后一抽,一个黄呼呼的东西就迎头飞了过来。我的妈呀,这是他少年时期在东北追随我当游击队长爷爷时成名的功夫,叫"金钟罩"。道具说起来笑死人,只需麻袋一只,但当年不知道有多少日本鬼子莫名其妙的被连头带脑的一兜,以后就再用不着吃饭呼吸这些麻烦事了。

  我就地一滚,可是那个麻袋像长了眼睛似的,我正以为躲过了,头才一担起来,就撞了进去。跟十多年前一样,老招了,而这老招一样管用。

  蔡叔轻轻松松的把麻袋口收紧了,也不管我在里头拳打脚踢得有多难过,往肩膀上一丢,就把我这么个七十公斤的大男人给提走了。

  走到码头边,水声中一艘划浆船靠岸了,一个女的轻轻咳了一声,蔡叔也咳了一声,女的才问:"得手了?"

  "划过来!"蔡叔把我丢到船上,摔得五痨七伤,我痛得大叫。

  "别吵!"原来划船的是裴佳雯。我就知道,她哪来那么漂亮的手术,既会偷又会骗的,原来是蔡叔的真传,瞧她那一手敲杆术像女弹子王,这下我真服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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