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钥匙做什么?”他怀疑地问。
“找证据。你心里清楚,嘉露的死因可疑。”我冷笑了一声,“不论是谁害了她,都得付出代价。”
“我明白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以为是我?”
“是不是你,我查清楚了自然知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与我无关呢?”
“那也得查过了才知道。”
“好吧!你去找亚丽,她有钥匙。”
“她在哪里?”。
“在电视台录像,礼拜六要播出怀念青苹果的特辑,青苹果的其他成员也都在。”
我到了电视台,但守门人不准我进去,我没有识别证,只好在外头等。
等了快一个钟头,亚丽出来了。昨天的早报上说,青苹果解散后,她将到香港去发展,有电影公司看上她。
亚丽手里抱着吉他,眼睛哭得红红的。嘉露活着时照顾她们,死了还能拿她卖钱。
这些天,只要是有关嘉露的节目,广告莫不满档。
“亚丽。”我拦住了她。她哭什么?她去吊嘉露的丧时,还能跳到游泳池玩个半天,我才不信她会真伤心。
“干什么?”她自卫地后退半步。
“你为什么这样惊惶?”她的反应过度,令人起疑。
“我没有。”她辩白。
“没有最好,我要去嘉露的办公室,小江说钥匙在你身上。”我冷冷地看着她,她别想在我面前扯谎,她还早得很。
她想了一下,把钥匙交给我。
我拿了钥匙又骑上车,一直骑到新生南路,把我累得几乎两眼昏花。
嘉露的办公室是一座日式的花园洋房,她母亲从前的产业。这些年来地皮飞涨,有不少建筑商打过此地的主意,但孙国玺从没答应过,后来嘉露要去了做办公室,才大翻修过。听说翻修一次比重盖一栋楼还费钱。
但那又怎样呢?就是黄金砌的房子,也留不住我妹妹。打开大门那一瞬间,我的鼻子一阵酸楚。
嘉露——再也不会从这个门里出来了。
她进去的那扇门,从未有人自里头出来过。
花园的布置十分幽雅,太湖石、假山、流水、白沙、锦鲤……完全像画一样。孙国玺实在是宠爱她。
其实,只要我愿意,他也会这样宠我。
上了玄关,一个女佣慌慌忙忙地拉住我:“小姐,你别乱闯”
我看了她一眼,不觉好笑:“吴妈,你不认得我了?”
她看了我半晌,绷紧的脸这才松开,笑着说:“原来是越红小姐,我真是老糊涂了。”
“不要紧,我来看看。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吴妈以前是继父家中的佣人,做了十多年,我一直没注意她早已离开。
“太太不喜欢我。”吴妈忸怩地说。
原来如此。母亲从未喜欢过谁,包括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内,这点很用不着难过。
“在这里还好吧?”我又问。
“很习惯,就是小姐走后——”她掀起围裙一角来擦脸。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伤心。
我拍拍她。
“小姐回来过。”她眼角发红,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就在第三天,我听到她房里有响动,可是我不敢过去看,怕吓了她,但她——还是走了。”
她流泪。我背过脸,忍住心里的酸楚。
“越红小姐,你坐,我来泡茶。”吴妈又慌慌忙忙地要跑进厨房。
“你别忙。”我阻止了她,“我一会儿就走。”
“啊?”她看着我,不知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小姐的房间在哪里?我想进去看一看。”我掏出钥匙。
“我带你去。”她带着我穿过走廊,到了最底的一间,“小姐喜欢这个房间,一来就坐到里头,锁着门半天不出来。”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她曾带什么朋友来过吗?”
“有,很多,小姐有很多朋友,不过她都只准他们在前面玩,没有人来过这一间。”
“她有没有比较特别的朋友?”我试探性地问。
“小姐的每个朋友都根特别。”吴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当然懂得她为何不安。她一定奇怪,出身良好的嘉露,怎与那大群牛鬼蛇神为友?
我也奇怪。
“没事了,你下去吧!”
我用亚丽给我的一大圈钥匙轮流开门,但没一个是对的。
难道亚丽骗了我?不!她不敢。我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灵光一现,踮起脚跟,往门顶上的窗框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把钥匙。
这才是嘉露的习惯,她最懒得带什么鸡零狗碎的东西,但唯独这把钥匙,她没交给任何人保管。
屋内很凌乱。我心里一紧。在我之前,早就有人来大翻特翻过了。许多纸片、画报被丢得满地,枫木的长条形地板甚至有被撬开的痕迹。
在我之前进来的人,想要找什么呢?
或者,什么也不找,而是消灭某些证据。
我的心一阵骇然,头晕得简直站不住脚,紧紧靠在墙上,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我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一项项检视过,堆叠在角落。
其中有一本大相片簿,一翻开来,教我满心感慨,那全是嘉露幼时的照片,她笑得天真,笑得开心。
还有她的母亲。
多么愉快的一家三口。
也许,母亲当年……
可是我能批评母亲的对错吗?不!我不能,也不敢。
况且,她做的事我也无法替她负责。她有她的苦衷。
我阖上相簿,叹了口气。
屋里凌乱,窗外的风景倒是好得很。淡紫色的洋绣球开得一丛又一丛,花上有蝴蝶,旁边有树,比外头的风景还好。嘉露喜欢这个房间,不是没有道理。
她从前就坐在我此刻的位置上欣赏这些花和蝴蝶……我心里一阵酸。
“越红小姐,老爷有电话给您。”吴妈在敲门。
我拿起了电话,孙国玺的消息果然灵通。
“你在这里,有事?”孙国玺问。
“我来清理嘉露的东西。”
“别动它们。”
“为什么?”
“听我的话,别管她的事,人已经去了,你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他的声音很沉痛。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声音里不应该包括情绪,我耽心他的对手发现他的弱点,很快就要来打败他。
“我只是整理,没有别的意思。”
“回去。”他只说了两个字。
我离开了。
临走,吴妈问我:“这房子——老爷预备怎么办?”
她问我,我问谁?
“我呢?”她又问,“是留在这里,还是回松石小筑?”
我垂头丧气地回陈诚那里。意外的是,这个醉鬼不醉了,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房里画图。这才是他应该做的正经事,人家请他回来设计地铁,他却大醉了数天。
“海伦找你。”他探出头来。巫美花造成的阴影似乎尚未消散,但似乎已知改过。
我没理他,自己坐在椅子上发呆。
隔了一会儿他夹着图出去,还告诉我一声:“我走了。”
我正在诧异怎么迟迟没听见关门声,另一个人却走了进来。当我回过头看清是谁,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是我,别紧张。”韦杰恩站在那儿,潇洒依旧,英俊依旧。
这回是谁出卖了我?
“出去!”我直着脖子叫,自觉面红耳赤,青筋暴胀,这一生还未如此失态过。
“我——特地来看你。”他尴尬地说。
电话这时响了,是海伦急急的声音。“韦杰恩回来了,他通过黄百成问到你的地址,黄百成这个笨蛋竟然告诉了他,他一定会来找你。”
“他来了。”我只说三个字,就挂上电话。
“我没有恶意。”韦杰恩说。
我忽然平静了下来,我是怎么了?又不仍是十七岁,犯得着什么都让人看见?
“韦先生,你有没有恶意与我无关。”我皱皱眉,“我们并不是朋友,你也不必来看我。”
“我们——曾经有过过去。”
这用不到他来提醒我。我的过去那页,血泪斑斑,满是伤痕,正巴不得把它都忘掉。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站起身,“你请吧!”
“你急着赶我走?”他似乎不敢相信。
前些日子,我看过他回来的消息,他已成了名人,而且是名媛淑女父母心中的娇客,想必有不少人家中意他做女婿。但,那与我有何相干?
“庙小容不下大菩萨,不敢留你坐。”我冷冷地说。
“越红,你变了。”
我忽然觉得好笑。他难过什么?谁是永远的十八岁,除了白痴,否则多少都该有些长进。
“我变不变,与谁都无关。韦先生,你太言重了。”一念之差,使我不再惊惶,不再怕面对他。
他呆呆看我,似乎一下子不认得我了。来之前,他一定打过如意算盘。
我只用了几分钟就看透了他,这时候我才真为当年不值,为什么当年会那样痴心?
“我以为——我们——可以重头开始。”他口吃地说。
“重头开始什么?”我微微一笑。然后捡起了沙发上的手袋,“韦先生,我正要出去,我送你下楼。”
我几乎是把他推出去。刚下楼,安海伦的车正好疾驶而至,来了个紧急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