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菜啊!”她介绍着菜单。
她忘了我不吃晚饭。
“是啊!中午吃得很饱。”她斜睨了我一眼,活像她什么都已看见。
我要了一碗冰豆花,装作在吃,等海伦的碗底空了,豆花还是豆花。
“乌龟吃大麦,糟踏粮食。”她把豆花抢去,唏哩呼噜地喝掉。
逮着机会骂人,风度甚差。
吃喝完了,她浏览店内的竹制品、陶制品,告诉我这个是这样做的,那个是那样做的。
“你有完没完?”我对她吼。
“完了。”
出去之后,她拉我去中正纪念堂:“晚上美极了,是最适合散步的公园,还有人在跳土风舞。”
她发神经。
“如果你不认识乔琪就算了,犯不着拿我寻开心。”我摔脱她的手。
“好吧!不过得等哦!她今晚在电视台录戏,大概半夜才能回去。”她说话的声音活像只百灵鸟。
“在电视台等?”
“也可以到她家里去,她请了个女佣,会给我们开门。”
“你常去?”
“要她请我才上门。”她傻笑。
海伦是个好朋友,没有了她,我的生命缺乏意义,生活没有趣味。
“我们何必呆等?先去逛逛。”她又有了好主意,带我去看MTV.“我是个土包子,对MTV 只闻其名还没有亲眼看过,等进去里面,看到一间间隔成了帐蓬般的小间,连忙逃了出来。
“怎么啦?怎么啦?”海伦跟在后头。
“我们应该去地下舞厅,还会更黑暗一点。”
“你住在象牙塔里够久了,开眼看看,下半辈子才不后悔。”
“现在就已后悔。”我边走边用力踢路上的石子。
“你为什么要找乔琪?”海伦不傻。
“我在搜集明星的签名照。”
“立刻可以给你。”她的皮包一打开,就拿到数张乔琪的照片。
“你伪造文书,要坐牢。”我还给她。
“你说出理由。我也许帮得上忙。”
“你已经帮上忙了。”
乔琪住在安和路一栋漂亮非凡的大厦。
海伦告诉我,这幢楼只是外表好看,内部管线一塌糊涂,尤其是冷气管,真是一家烤肉三家香。
乔琪的女佣替我们开的门。
“小姐交代过,请安小姐等她,她晚些回来。”女工殷勤地端来咖啡。
我们会等,不论乔琪几点回来,我都要问她,那对袖扣到底是谁给她的?
如果她不肯说,孙国玺一定有法子让她说,他找杀害他女儿的凶手比我的心还切。
我后悔当时嘉露问我要袖扣时不给她,否则她一定会告诉我,她送的是谁。想起她羞答答的模样,我的心就一阵又一阵地抽痛。
值得她送袖扣的人,必非泛泛之辈。
“喝吧!真正的哥伦比亚咖啡。”海伦说。
“你怎么知道?”
“她上回去参加影展,送过我一麻袋,味道好极了。”
女佣还打开了电视给我们看,海伦开始挑录像带。我无意间一回头,看到个小女孩倚在墙边,朝我们看。她最多三岁,可是一双眼睛精灵得很。
“她是谁?”我问海伦。
“谁?”侮伦回过头,小女孩已不见踪影。
“我刚看到个小女孩。”
“你一定眼发花。”她耸肩。把一卷《阿里巴巴四十大盗》卡进了录像机。
她永远是小孩。
黄金小孩。
“坐下啊!”她扔给我一个软垫,自己马上着得目不转睛。
我不相信是看花眼,果然。我一走到甬道,就在一个门背后,找到这个小偷窥者。
她一见我来就跑,好淘气的一张脸笑得喀喀喀地。我当然不会那么笨去捉,我一背过身,她便大着胆子打了我一下。
我朝她笑笑。
这个小天使般的孩子,让我想起了嘉露。她小时候就这样,古怪精灵。
“喂!”我看她。
“喂!”她也看我。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好意思说。”她害羞地低下头去。小小的脸藏在裙子里。
完完全全跟嘉露一样。她小时有什么不遂意。便是这样的动作。
“我叫越红,你呢?”我—动心便不能遏止,索性蹲下来。她有一头天生的卷发,真的好漂亮。
“小露。”她藏在裙里的脸露了出来。
这样巧,连名字都像。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她笑得不好意思。
难道了——这是她的家?我有一点点明白了。
“乔琪——是你妈咪?”
她点头。把颈子上挂的链子给我看。心型的坠子扳开来,里面嵌有照片。她声音糯糯地,软软地:“你看,妈咪好漂亮。”
果然是乔琪的女儿。
我心里叹了口气。据我下午所搜集的资料来看。乔琪是个玉女红星,没想到翻过背面,一样的不堪。
“小露!”后面传来一声惊叱,是女佣。“你妈不准你乱跑出来,快进去。”
可是我已经看到坠子另一边的照片了。
那是个我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小露,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也要叫小露。
我泪不能遏止地流了出来。
“姊姊!”小露过来拉我的手。
“快进去!”女佣对我笑笑,然后寒着脸将她抱了进去。
我举步维艰,靠在墙上。
“你不看阿里巴巴,在这里搞什么鬼?”海伦找来了,讶异地看我倚在那儿。
“走吧!”我挽住她,“我们离开这儿。”
“为什么?”她追问,“你不是要认识乔琪吗?你到底要找什么答案?”
我没有找到答案,只找到意外。
“我失去一个妹妹,又得到一个。”我回答她。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不明白?越红,你今天好奇怪,别走得那么急,等等我嘛!”
嘉露没要着那付金袖扣,孙国玺早把它送给了别人。
线索又中断了。
我是个糊涂大侦探。
陈诚工作到很晚才回来,见我在那儿发呆,过来问:“怎么还不睡?”
“我在想。”
“想什么?”
“想有些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那样?”
他被我逗笑了:“什么这样那样的?”他拍拍我的头,“别把脑袋想空了。”
他身上的气息跟着传了过来,不是香气,而是一种洁净的、男性的气味。
我曾闻过他身上的馊水味道,所以知道他已自痛楚中恢复。
但这真的就是痊愈吗?很多人是痛在心里,那是顶可怕的一种痛法。
就像我现在任何人看不见我的伤痕。外表上,我一样喝茶吃饭、说笑,但我——却是痛在心里。
“傍晚时我打过电话回来。”
“我出去了。”
“有约会?”
“欸. ”
我以为他会继续问,但他没有。他放下了臂间夹着的图,拿过一个棋盘,一个热水瓶来。
“下盘棋?”他问。
我们把灯关了,只留下一盏立灯。香茗在握,气氛温馨极了。
电话铃却在这时响了,百分之百的不受欢迎。
“找你的,”陈诚把电话递给我。
“越红,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认识乔琪,真到了她家却又溜走?”是安海伦,她如果心里有谜团,一定失眠到天明。
“因为我发现认识明星还不足以满足我的虚荣心。”我纠结的心情在与陈诚相处时,已稍稍宽慰。
“我不了解你。”她叹息了一声。
“我也不了解。”
她道了晚安,挂上电话。
我们继续下棋,但棋局已残,杯中的茶也冷。
他在灯下定定地看我。看得我心慌。
我伸了个懒腰,藉势站了起来:“晚了,睡吧!”
他仍是那样看我。看我走出他的视界。
那眼光,说不出的温柔。
如果我不知道他心中仍有旧爱,我一定会误以为什么。但我不该误会,我不是谁的替代品,或是谁的过度时期。
我是我。
但不论是如何的尊严,如何的骄傲,他那深深吸引住我的眼眸,整夜都萦绕在我梦里。
安海伦也许不会失眠,失眠的是我。
小露。
她长得像嘉露,但她的命运却像我。
不知道孙国玺这回让她姓什么?总之,他不会让她姓孙。我真为她悲哀。
也替乔琪难过。
她一定还没有觉悟,所以才把可怜的小女儿藏起来。莫非她想等到哪天孙国玺回心转意。相认她们母女?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孙国玺还有我母亲,他是真爱她,若他不爱,他不会这般有诚意地待她,那是一个男人对女性最尊重的表示。
还有我。
他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了我,让我以为是他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继承人。
他失去嘉露时,醒悟到不能再失去我,所以要我认祖归宗。但,这太难了,他这样做同时也把我对他的所有尊敬同时抽离……
“在想什么?”陈诚走近了早餐桌,正好接住烤面包机跳出来的面包。
“想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那样。”我笑。
“下次会记得不问你这个。”他替自己倒了杯咖啡,喝了口,“晤!好香。”
“我煮的。”
“味道真好,是你独特的配方?”
“是呀!”我向来不管什么配方,也从不用量匙,反正这个罐子里抓一把,那个罐子再抓一把,磨成粉就是了。